第三章 再失三郡,隆中大謀遭重挫(第3/4頁)

香噴噴的貢物只是掩飾殘酷真相的誘人輕紗,裏邊包著一個人的頭顱和一封燙手的請表。

那顆頭顱,曹操很熟悉,他曾做過那顆頭顱五個月的主公。

他撫著那具裝頭顱的錦匣,傷感地念叨:“雲長,雲長……”

偉大的英雄,生時捭闔天下,死時卻裝在窄小的匣子裏,像顆拔掉的牙一樣腐爛掉,埋在或幹或濕的土裏。

曹操下令將頭顱厚葬,他不會中了孫權嫁禍的小兒之計,更不做埋沒英雄的惡舉,失敗的英雄一樣值得尊敬。

在那份請命表裏,孫權請他順應天命,取漢自立。曹操讀到此表竟自啞然失笑,他把孫權的請表宣示群臣,笑道:“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

可魏國臣僚卻不那麽想,漢家正朔早就是一具可以輕輕推倒的空軀殼,是曹操延緩了它的覆滅,忠心漢室相當可笑,識時務者都不再認同做漢臣。漢帝像粒飄在許都空曠宮闈裏的灰塵,很多時候,人們常常遺忘了他,唯有每年幾道例行程序的詔策上的璽印,提醒人們還有一個漢朝皇帝存在。

孫權的請表如同一顆爆竹,把人們心中一直想說但不敢說的大逆之言炸了出來,由侍中陳群起頭,群臣紛紛勸說曹操代漢自立,有的進諫,有的上表,都做好了當新朝新臣的準備。性急的已經在謀劃建安二十五年改元,還請太常挑個好年號。

臣僚們熱情的擁戴像當年請封曹操為魏王一樣,曹操沒說可不可以,也不勒令群下勿發妄言,等著廟堂上代漢的氛圍造足了,他才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

只是一夜,所有人都明白了,朝堂上的造勢像瓦解的高台,頃刻間沉默了。

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服事殷。終文王一生,他都是殷商的諸侯王,直到他的兒子武王繼位,伐殷自立,最終建立了周朝。

人們都讀懂了這暗示,曹操不做皇帝,可他把代漢自立的願望留給子嗣。曹操會以漢臣的名分終結一生,他早就把自己安在噴焰的火爐上,只是不想燒得太難看。

曹操若當真代漢自立,天下沒有人會驚異,會一如既往地咒罵他。但他選擇了終身為臣,世人會怎麽看他呢?或者會斥責他虛偽吧。

可誰會再為漢朝效忠呢?這個紙糊的王朝脆弱得不值得再費力支撐,不如摔爛了重新建立,高喊口號的忠臣們在王朝傾覆時,往往會第一個叛變。骨鯁之臣也許有,但成不了氣候,改朝換代是大勢所趨,他們要麽為舊王朝的覆滅殉葬,要麽投身大流,成為沉默的大多數。

行宮裏的燈光明亮得像升起了無數的月亮,響亮的爆竹聲穿透宮墻,炸爛了天空肅穆的臉蛋。

曹操坐了一會兒,周圍討好的目光像一塊塊燒紅的炭,炙燙了他蒼老的皮膚。他避開她們的渴慕,從熏人的衣香麗影罅縫間望出去,外面爛漫的華燈像新鮮生命的第一口呼吸,吐納出對這個世界的美好願景,他於是想從這個窠臼裏掙脫出去。

他趿上鞋,一直走到門口,天空中搖曳著無數盞風燈,一點點光芒仿佛穿過錦衣的針,由一雙無形的手牽引,遠遠地飄向望不到的天幕背後。

真是好夜景,天不曾寂寞,人間也沉浸在熱鬧的繁喧中,追名逐利,擾擾攘攘,一生忙碌到頭,亦不知爭得了什麽、輸掉了什麽。

曹操匆匆地回想了自己這不平順的一生,毫無疑問,這一生堪稱輝煌。他已足夠在史書裏留下名字,後世人會讀到他的事跡,至於是針砭抑或是贊美,他不得而知,也不能強求。

他們或者會歌頌英雄曹操,效法他的光榮,或者會唾棄奸雄曹操,斥責他的兇戾篡逆,誰知道呢?沒有人能幹預身後的評論,創造不世功業的英雄總是留下一個毀譽參半的歷史評價,這是成就歷史的豐功偉業必須承受的代價。

“嘭嘭”的爆竹聲搖晃著行宮,明亮的燈光像無數道流動的彩虹,稀釋著夜色的厚重,宮墻的每塊磚都映著緋色光暈,像嵌住了千百張女孩兒含啼宜笑的臉。

曹操在門檻邊坐下去,他抱著那只金橘,把臉貼上去,像個孩童。

“累……”他打著哈欠說出一個字。

而後他睡著了,手輕輕一松,橘子滑落下去,滾下長長的台階,被紫色的夜霧輕易摘走。

一盞風燈掠過宮墻飄起來,橘紅的光溫柔如睡熟中勻凈的呼吸,像那金橘升上了天。

※※※

窗戶沒關嚴,風忽然加重了力量,“乒乓”一聲撞開了窗,馬良一下子從床上彈坐而起,喉管裏咕嚕轉了一聲,他抓著被單,死命地撕爛了聲音喊道:“荊州有難!”

本倚在床邊打盹的馬謖嚇得一把摁住他:“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