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荊州將星隕落,拒救援劉封挾私

漫上城池的洪水緩緩退了,只在城墻上留下汙黃的水漬,遠遠地觀望,那城池像是被久泡在壇子裏的白蘿蔔皮,軟耷耷的沒精打采。

樊城的昏黃影子漸漸遠去,河流蕩得一舟生寒,冬日的天空很暗,有點點似雪似雨的飛絮飄落下來。蒼茫天色如晦如陰,讓那船頭挺立的將軍的背影顯得如此孤寂,偉岸的雄心像退去的洪水,消沉得無聲無息。

關平在他身後站了很久,一直不忍心打破他的靜默,許久許久以後,他才小聲地叫道:“父親。”

關羽遲遲地轉著頭,微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回應的聲音又低又弱:“嗯。”

關平拿捏著語句,小心地說:“父親,前鋒來報,徐晃再破我軍一寨……”

並沒有料想中的狂怒,深深的疲憊溢出來,流過憔悴的雙頰,淌在長長的胡須裏:“半月之內,連破圍塹十重,徐公明好不留情面!”他發出了若愁若悵的笑聲。

天色黯淡了,很遠的地方,樊城的輪廓淹沒在沉沉的暗霧裏,仿佛泛過城頭的洪水。

他曾經在樊城外圍大破曹軍,兵鋒直指許都,逼得曹操幾乎遷都避難,無限膨脹的勝利欲望讓他忘乎所以,眼看便要全據襄、樊,打通漢水一線,對許都形成合圍之勢。可曹操緊急增兵,遣徐晃進抵郾城,曹操自引大軍駐紮摩陂,兩路大軍遙相呼應,聲勢大振。其間又傳來孫權投誠曹操的密聞,種種消息撲朔迷離,迫得他心神不寧,不知是該繼續攻打襄、樊,還是該回師江陵以防東吳。主帥躊躇難決,底下的將士也人心惶惶,與徐晃的幾番交鋒皆一敗塗地,只好暫離樊城,退保沔水。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明明開局良好,一盤盡在掌控,中道卻被人沖了陣勢,連連失子,弄得如今舉棋不定,一籌莫展。

關平忐忑地問道:“父親,我們是不是返回江陵去?”

關羽怔怔地不發一言,去哪裏呢?是回江陵,還是繼續北進?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到手的勝利溜走了麽?

“君侯!”急迫的叫喊飛入耳畔,一人鞭策快馬奔到岸邊,跳上戰艦搭下的舢板,飛快地跑上甲板,躁急得滿臉通紅。

關羽瞧著來人,是軍前都督趙累:“闞穗,什麽事這樣著急?”

趙累走得兩步,竟咚地跪倒,雙手用力一捶地,大哭道:“君侯……荊州,荊州……”悲慘的哭聲將他後面的話都掩過了。

關羽的一顆心倏地提了上來,他急切地問道:“荊州怎樣?”

“荊州……”趙累噎著慘惻的聲音,“荊州丟了……”

“丟……”關羽恍惚了一下,“什麽丟……”

“東吳趁著我軍北上,喬裝商船混入南郡,瞞過哨所士兵,奪了公安,再奪江陵……如今正兵略荊南,恐怕荊南四郡難以支撐了……”趙累難受得說不下去。

似被冷錘砸下,關羽的身體一晃,他撐著一股殘存的力量挺直了腰:“鎮守公安、江陵的麋芳和士仁在做什麽,如何輕易便失了城池?”

“他、他們……”趙累吞沒著又氣惱又悲憤的聲音,“他們全都開城投降……”

關羽木木地立著,呆癡的目中沒有任何情緒,江風拂著他灰白的長須,他像泥偶般一動不動,驀地,像是被紮中了穴位,所有的悲、悔、氣、哀都爆發了。他朝天大吼一聲,叉開雙手瘋狂地擊打在欄杆上,直打得那手掌滲血,點點浸染得木欄慘紅一片。

“父親!”關平沖過去死死地抱住他,任憑那拳頭雨點般落在自己的背上,他哭著哀求道,“父親保重!”

關羽的狂暴漸漸微弱,淚水井泉似的噴湧出來,喃喃道:“荊州丟了,丟了……”

趙累哭問道:“君侯,如今江陵不能回,襄、樊不能攻,我們該去哪裏?”

“去哪裏……”關羽哀慘地說,淚水劃過他慘笑的臉,他眺望著江面擴散的大霧,微微的光芒從遠得沒有邊際的盡頭流出來,他咬住發顫的牙齒,賭咒一樣地說,“我們,回江陵,奪回荊州!”他捏起拳頭,狠狠地揮舞。

“可東吳克定荊州,其勢正旺,我們剛遭敗覆,士氣不振,如何攖捍其鋒?”關平擔心地說。

關羽決絕地搖頭:“縱然千難萬難也一定要奪回荊州,荊州要地,失不得,不可失!”他沉吟片刻,對關平說,“你速下令廖化,讓他趕往東三郡,請公子與孟達發兵助我奪荊州!”

他擦幹眼淚,整肅出威嚴的容色,手緊緊地撐住欄杆,似乎在給自己積蓄支撐下去的力量。

“君侯!”腰懸節令的士兵登上甲板,雙手呈上一只紅翎貼頭的信袋,“成都急件!”

信袋的紮口處戳著“漢中王令”封泥,拆了封泥,取出一方白帛,帛上字跡整潔,卻是筆筆見力道,帶著毋庸置疑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