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失三郡,隆中大謀遭重挫

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正在傾盡力氣落滿人間,天空黯淡了神采,仿佛一張無邊無際的鐵幕,給人一種透不出氣來的沉重壓抑感。

一枝響箭穿過灰色的雪幕,飛入了上庸城樓,箭上綁著戳了封泥的信。守城士兵拆下來,急捧了送給屯守上庸的公子劉封,而後一切都像沉睡了一般安靜得如同世界末日,唯有大片的雪花一層疊著一層,仿佛逐漸壓抑的蒼白情緒。

兩個時辰後,上庸城送出了回信,使者帶著輕薄的信,飛馬直入一裏外的魏軍大營,收信的人是孟達,他現在已是所謂“正統”的漢將軍,雖然尚沒有正式的官位,但遲早會受恩封,對這一點他深信不疑。當他在十天前率麾下四千部曲叛逃投敵,其實已權衡了當叛徒的利弊,他不會讓自己吃虧,心裏總有一筆隨時清算的賬。

他給劉封的信是在魏軍大營中所寫,寫完了還交給他現在的上峰審查,待得人家認可,方才送入上庸城。他在信裏言之鑿鑿地表白自己降魏出於不得已,懇請劉封識時務、見幾微,棄暗昧而投明主,可劉封卻不買他的賬,回信中堅拒其意,還把孟達痛罵了一頓。

沒想到劉封竟然固執如此,孟達心裏說不出是什麽個味道,隨他攻打東三郡的曹魏征南將軍夏侯尚覽過信後,大笑道:“劉封愚拙,何以至此?”

“那是,此人不識時務。”孟達用討好的語氣說。

夏侯尚乜起眼睛,目光古怪地打量著孟達:“君識時務乎?”

孟達打了個哆嗦,他垂下了頭,竟沒有回答。

夏侯尚盯著孟達,目光有些輕蔑。作為夏侯族裔,他身上有著曹氏夏侯一族睥睨群豪的驕傲,骨子裏瞧不起軟骨頭,對於孟達這種叛徒,打心裏沒有好感。

孟達當然知道夏侯尚的輕蔑心理,若不是他和劉封互生仇隙,乃至不能共事,他也不會想到反叛這條路,做一個叛徒,始終是一輩子抹不去的汙點。

“聽聞劉備待汝不薄,汝何以背主?”夏侯尚像是故意的,偏要用臟抹布去擦汙水。

孟達心裏恨恨的,臉上的表情卻很謙卑,他像鸚鵡學舌似的說道:“識時務。”

夏侯尚一愣,俄而仰面一笑,他伸出手,像摸一只溫順的狗一樣,拍了一下孟達的肩膀:“你很會說話!”

他摸著下巴一嘆:“劉封骨頭太硬,他若不降,東三郡何以取之?”

“無妨,上庸太守申耽有反正之意,我們可裏應外合。”孟達充滿信心地說。

夏侯尚語帶雙關地說:“都說劉玄德得人心,未想屢屢為部下所賣,荊州如此,東三郡又如此,豈不悲哉!”

這話說得孟達低了頭,像被戳中了死穴,臉色也慘白了。

夏侯尚背著手踱了幾步,似乎漫不經心地說:“知道關羽的下場麽?”

孟達小聲道:“聽說了。”

夏侯尚慢慢地轉向他,意味深長地說:“可憐關雲長英雄一世,縱橫天下數十年,名動四海,卻死在自己人手上!”

這話仿佛一枚尖銳的石子硌在孟達心裏,他誠惶誠恐地“唔唔”了兩聲,卻忽然生出一個荒唐的念頭,也許自己的下場還不如關羽。

他陡地對自己的叛變感到了一絲不可說的後悔。

※※※

雪下得大了,沒頭沒臉只是砸下來,仿佛天神在雲霄之端揮舞兵戈,抖落下數不清的鎧甲鱗片。

頂著勁峭的風雪,諸葛亮跨進了門,不等門首鈴下動手,肆虐的風已將那門撞關了。他在門口拍著鬥篷上的雪花,手指僵硬得伸不直,羽扇捏在手心像是貼著一根冰冷的鐵棍。

劉備正坐在屋中看書,擡頭見他來了,丟了手裏的書,向他招招手:“好大風雪,你怎麽還來?”

諸葛亮褪去鬥篷,輕搭在衣架上,踮著凍得麻木的腳一步步走向劉備:“有事,不能不來!”

劉備拍拍身邊的棉褥,示意諸葛亮坐在火爐邊,他拿起腳邊的火筋在火盆裏加了更多的炭塊,那火苗子噗噗地往上躥,他低了頭只管用火筋挑火:“你有什麽事,非得頂著大風雪來?”

諸葛亮放下了羽扇,兩手放在火上取暖,手指頭慢慢能活動自如了:“荊州許久沒有消息了,亮心裏著急,想來主公這裏問一聲,有沒有荊州軍報?”

劉備搖搖頭,火光映著他忡忡的臉:“我心裏也急,自從得知東吳奪了江陵,這一顆心就懸吊著。雲長這頭犟牛偏又不肯北上,幾次軍令傳出去皆石沉大海,這個混賬,到底跑哪裏去了?”

諸葛亮也是憂愁地一嘆:“亮已發令沿江駐軍,隨時準備接應雲長入川,如今荊南三郡也情形不明,禍福難測啊!”

君臣都沉默了,風雪啪啪地掃過房頂,炮仗似的響了個遍,像要將這屋子炸了個幹凈。這越來越緊的風雪聲猶如急催的戰鼓,讓彼此的心更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