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至親成寇仇,千古英雄同此哀(第3/4頁)

諸葛亮明白了,他輕輕一搭羽扇,躬身道:“主公不必多說,亮知道了。”

劉備忽然起身,給諸葛亮深深地伏拜下去,慌得諸葛亮跳過去,用力拉起劉備:“主公何故如此大禮!”

劉備動情地說:“孔明深明大義,焉能不受劉玄德一拜。”

諸葛亮托起劉備的手,用力地說:“亮,受不起。”

劉備長嘆:“忘身為公,盡心無私,天下唯有孔明!”他轉身將那大包袱遞給諸葛亮,“我曾遣人問你大姐消息,她托使者帶這些物什給你,你拿去吧。孔明放心,她而今一切平安。”

諸葛亮驚愕,他抱著包袱,竟不知如何言表,良久,才顫巍巍地說道:“謝謝主公。”

劉備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為將來計。”

諸葛亮也不知該不該點頭,或者是說一句鏗鏘有力的許諾,那沉甸甸的包袱把他的言辭都壓碎了,他索性什麽都不說。

“人間之不得已何止二三件。”劉備最後有些傷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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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在眉梢上描畫,吹白了少年頭,在凋零的季節,什麽都在瓦解,在繽紛,在碎裂,在老去。濃稠慘淡的塵埃中,世界的輪廓是水中的倒映,再極致的美好也不過是不能觸摸的幻想。

門推開時,諸葛亮覺得頭暈,幾乎站不動,倚著門喘了一口氣。

黃月英迎了上前,關切地問道:“臉色好難看,犯病了麽?”

諸葛亮搖搖頭,他本想和妻子說一聲沒關系,卻覺得乏力,聲音也發不出,唯一能做的是像被操縱的木偶般走進屋子,把包袱放在床榻上,然後擁著包袱軟綿綿地坐下。

“這是什麽?”黃月英好奇地問。

諸葛亮還是不說話,他解開包袱的結扣,灰色的皮軟軟地耷拉下去,像被洗去的一攤泥水。裏面臥著一堆碎布,輕輕提起來,恍惚是一件剪爛的衣服,約摸看出是孩子的童衣,已有些年份。

諸葛亮的一雙手都顫抖起來,他認得這件衣服,這是他八歲生日,昭蕙、昭蘇給他縫的新衣。他後來躥了個頭,衣服穿不得了,一直壓在箱子底,昭蕙嫁人時帶了走,說要留個念想。

可昭蕙剪爛了這件衣服。

沒有什麽決裂比這更刻骨銘心,這是他的姐姐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他曾經幸福地擁有兩個姐姐,他在幼嫩的心裏愛過她們,想娶她們為妻,長長久久地擁有她們,聞她們發間的清芬,看她們指頭開出的紅花兒,睡在她們的呼吸裏,一輩子也不要改變,可一個姐姐已在黃土隴中化為枯骨,另一個姐姐與他決裂。

人是不是長大了,就得失去親愛的依戀,只有讓自己沉浸在孤單的悲絕中,才能成就偉大,只是這樣的偉大,代價太慘烈。

諸葛亮發出了一聲悲哀的笑,他摩挲著剪爛的童衣:“她能懷著恨,足以證明她還可以活下去。”

“你說什麽?到底出了什麽事?”黃月英又迷糊又著急。

諸葛亮將衣服疊起來,昭蕙剪得太碎,布料參差耷拉,也不知用了多少痛苦的狠勁。他疊了很久,才勉強成形,他低下頭,深深地呼吸著,仿佛被拖入了一場漫長的夢裏。

“孔明?”黃月英擔心地去拉他的手,卻以為自己觸到了一塊冰。

諸葛亮擡頭的一刹那,黃月英呆住了,她看見的諸葛亮陌生得讓人害怕,淚水仿佛沖潰堤壩的洪水,從發紅的眼窩深處洶湧而出,洗軟了他硬朗的輪廓。可他沒有吭一聲,強烈的痛苦被他死死地咬住,猶如咬住一把鋒利的刀,傷害的血都獨自咽下。

黃月英在一瞬間明白了,她驀地牽住諸葛亮,對著他嗚咽道:“幹嘛總苦著自己?”

諸葛亮嘆了口氣,輕輕拿起衣服,力氣卻在忽然間松懈了,手一松,衣服飛了出去,哭泣著飄成一片碎裂的雲,仿佛千瘡百孔的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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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漫長得像永遠都過不去,似乎這一年將成為永恒的化石,深重的秋天仿佛隱隱憂傷的情緒,在天地間慢慢凝聚起來,猶如一片無形的陰影,籠罩著世界的每個角落,即使在天涯海角處也尋得著那涼颼颼的悲意。

卷尾

門緩緩推開了,劉備走了出來,屋子裏的藥味兒被帶在身上,撲面的風也吹不散這苦澀的滋味兒,劉備攏了攏袖子,他覺得很冷。

“主公。”跟出來的醫官呼了一聲,聲音像土裏發出來的細芽。

劉備用後背堵著門,颯颯的秋風吹皺了他的臉,讓那表情顯得古怪:“你老實說,尚書令的病還有治麽?”

醫官咬文嚼字地說:“尚書令操勞過度,五臟受損,陰陽雙虧,需長久靜養,不可再勤勞王事……”

“別說虛詞,我只要一句實話!”劉備打斷他的喋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