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治亂政須下猛藥(第4/8頁)

劉備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散去了,可嘆百姓都是講理的!”

法正躬身下拜,恭敬地說:“謝謝主公!”

劉備扯住他的手:“去將你家大門清掃幹凈吧,臭成什麽樣子,我雖難得進來,此刻卻不想出去!”他想起法正家門口的一片狼藉,不由得大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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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天很昏暗,颯颯風聲倒卷而過,冷風有時在頭頂卷過,有時突襲你的後背,有時又擦著臉飛走。它行蹤不定,你永遠也握不住它。

街道上冷清清的,彭羕顛著半醉的步子,冷風吹來,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腦子漸漸清醒了一些。寥寥的幾個行人擦身而過,匆忙得仿佛咽下肚子裏的一滴酒。

半醉半醒的感覺仿佛是徜徉在一池水中,被水流帶著飄飄蕩蕩,緩慢地沖去不明的地方,甚至也不用管到底去哪裏。

“有杕之杜,其葉湑湑。獨行踽踽。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

打著旋渦的聲音吟唱著,雙腳在石板地上輕輕滑過,仿佛是在打著節拍。

“有杕之杜,其葉菁菁。獨行睘睘。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

他發出了一聲諷刺的冷笑:“獨行睘睘。豈無他人?”

真是時不我與啊!

憑什麽上天如此對待自己,屢遭蹇滯,明明胸懷大丘壑,卻得不到賞識。劉璋在時,仕不過書佐,又遭人謗毀,受刑髡鉗為徒隸,受盡了白眼欺辱;如今劉備來了,起初頗賞己才,擢拔自己做了治中從事,平步青雲,春風得意,好不暢快。可才短短時日,一切又恢復了原貌,他從輝煌的頂端陡然墜落。

仿佛是做了一場夢,夢醒得太快,夢裏的甜美還來不及細細品味,便要面對殘酷冰冷的現實。

江陽太守!他在心裏輕蔑地念著這個官位,雖說是封疆司牧,可從治中從事變而為郡縣太守,而且還是遠遷,實際就是貶黜。

不過就是在有司公門前對鄭丞妻子嚴詞迫急,間接逼死了她,上峰竟下文切責譙讓,稱自己不恤民瘼,坐視冤情不申,逼得自己只好親往左將軍府免冠徒跣以謝。而真正的肇事者法正卻毫發無傷,虛偽地連上數書請罪,做出自系牢獄的姿態。益州牧公府發出府旨,說什麽念爾忠心純茂,歸咎之心甚誠,推究事因,爾亦非當全責,酌情減罪,罰了法正一年薪俸,著其奉養鄭丞親屬故舊,令其閉門思過,不得放恣妄行。

法正贏得了敢作敢當的名聲,而自己卻給他當了替罪羊,左遷江陽太守,敕令即日啟程,不得耽擱!

蒼天太不公平,同樣是益州故吏,同樣棄劉璋而就劉備,為什麽他法正就能得新主寵幸,闖了大禍不僅為其竭力解困開脫,還要拖了其他人當墊背的代罪。而自己卻身被冤屈,為他人做了替死鬼,連個抱屈的地方也沒有。

不公平啊,太不公平了!

他呵呵地笑起來,巷口的風撲了一身清冷,視線模模糊糊。

這條柳陌巷位於成都城北,巷道很寬,夾道兩邊皆住了人家,幾乎都是世家大族和高官顯貴。他自得幸劉備,身家陡漲,也在這巷中買了宅院,只是世事顛倒無常。幾日後,這坐臥華屋,吟賞風月的日子便要一去不返了。

他一路顛躓,也不知走到了哪裏,心情悒郁,連歸家的路也忘記了。

前方似有馬車轔轔行來,寂靜中,車輪攆過石板地的聲音又清又響,馬車在一戶朱門前停下。門首的司閽慌忙跑下台階,垂手恭敬地侍奉在一旁,車簾輕掀,踏下來一個面容俊美的男子。

他睜著迷離的眼睛看了半晌,沖口而喊:“孟起!”

那人一怔,回頭看了一眼朦朧夜霧中的人影輪廓,驚道:“永年,你如何在這裏?”

彭羕大笑道:“錦馬超也會被嚇住麽?”

馬超淡淡地一笑:“不想永年忽現門首,超怎能豫人,更不可豫事!永年怎地行到此地,是有事麽?”

彭羕慘色一嘆:“無路可去,逡巡漫漫,唉!”他悲淒地搖搖頭。

彭羕的事馬超也略有耳聞,只他身懷恭默,也不好多說,岔開了話題說:“既是無路可去,且去府上小坐,飲杯薄酒,如何?”

彭羕撫掌笑道:“羕適才獨酌甚無趣味,孟起既有此請,羕求之不得,哈哈!”

馬超知他性本驕傲,也不怪他的輕忽,輕輕一笑,邀了他入府。

那司閽待得二人踏入門內,雙手一拉,嘎地一聲輕闔,兩扇大門緊緊合攏,把那行走中的身影掩埋在沉甸甸的死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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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得仿佛要塌下來,細如針眼的雨飄飛無定,深冷的風像是從地洞裏吹出,呼呼地卷得人要飛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