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治亂政須下猛藥(第3/8頁)

法正不知劉備為何說這些話,他聽得傷感動容,心裏像是被紮了一根淬了麻沸散的細針,軟而麻的感覺滲透了全身。

“我知道孝直過去很委屈……”劉備慨然嘆道,“孝直本為經綸幹才,奈何才不得用,上無明君可任,下遭群僚所謗,所以孝直心裏有怨氣……”他喟然一聲長嘆,“這種委屈怨氣,我也曾經有過,恨蒼天無眼,志不得伸,上窮下碧,無路可去。因之,我能體會孝直的怨憤,憋屈於心久久不能排解,倘或一日能幡然而得志,必要盡皆報之!”

他慢慢地轉過了身:“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孝直,我很賞識你這一點,可是,”話音微有起伏,“孰可做,孰不可做,你明白嗎?”

法正似懂非懂地望向劉備,卻意外地發現劉備眼中流溢出的淚水,他慌了:“主公,法正有錯,主公責罰便是,主公何故傷切如此,法正百死也不能贖一罪!”

劉備微微笑了一下:“孝直,當日我初入蜀,你說,‘益州千裏,沃野富庶,劉牧懦弱不能守,民企望賢主,士渴慕明君,將軍若能取之,然後資益州之殷富,憑天府之險阻,以此成業,猶反掌也!’”

他輕輕踱著步子,仿佛在回憶那歷歷再現的往事:“為得益州,三年艱險遭逢,孝直當還記得麽?兵行險阻,困厄重重,還搭上了張永年、龐士元的性命……”一滴眼淚滾出眼瞼,他遮掩著擦了,“天幸時運不棄余,終能持掌益州,跨有荊益,謀定基業!”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似在排解那數年的煩憂,驀地,話鋒一變:“可是,益州雖得,而其民心卻不服膺,得土不得心,非真得,乃假得!”他注視著法正,“你可知益州人怎麽說我們,他們喚我們作荊州狗!”

他搖頭一陣苦笑:“荊州狗,不善終!益州豪強、西土百姓都盼著我們裹席滾蛋,得江山難,守江山更難,孝直啊,你可知這其中的難處?”

法正漸漸領悟了,他越聽越覺得愧疚,囁嚅著說:“主公,對不起……”

劉備傷楚地說:“孝直,我知你疾惡如仇,可是凡事得有節度,你處事不計後路,為口角爭執而逼死人命,惹來百姓橫門叫屈。我當然可以強權而驅民,可若是那樣做了,將來又如何使百姓信服?公法無度,人心散失,想要收復便難上加難!你好讀書,知道《易》中有言,‘鼎折足,覆公餗’,公器損折,是為大兇,若哪一日當真折足覆餗,何能補救之,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這一番苦口婆心、挖心掏肺的心裏話說得法正淚水洶湧,他伏地哭道:“主公,法正錯了,辜負了主公的一片心,請主公嚴懲,縱算是身首異處,以死謝罪,法正也絕沒有二話!”

劉備長嘆:“孝直,何以言死,有你這些話,劉玄德縱是千難萬難,也不會讓你身首異處。我今日來見你,一是與你推心置腹,二是為你解圍,只望你以後恭自匡持,不可擅行貿舉,否則,我當真無能為力了!”

法正猛地醒悟了,原來劉備今日忽然登門,還當著眾人的面對他惡語詈罵,拳腳相加,竟是為了做給別人看。他這才明白為何劉備氣極之時卻始終不拔刀,又為何將自己喚出府門,不過片刻,就攆了自己進府。

“主公!”法正感動得泣涕橫流,撲過去抱住劉備的雙腿號啕大哭。

劉備扶起他的手:“都過去了,你記得日後深自抑持,少行妄舉,別落了旁人的口實!”

“正知道了!”法正吭吭哭泣著答應,“正立刻上書自請貶官,再請自系牢獄!”

劉備搖頭:“那倒不用!”他撫慰地一笑,“鄭丞之死雖因你而起,但他畢竟是自決,你縱有逼迫之嫌,卻無殺人之罪。可自請罰俸一年,親為鄭丞夫婦發喪大殮,為其奉養親屬。而有司典法不公,卻當責讓!”

“責讓有司?”法正一愣,他聽出這是要將自己的罪遷在司法屬吏身上。

劉備意味深邃地笑道:“上峰下書切責,你可上書請罪歸己,明白麽?”

法正心領神會,責讓司法屬吏和上書請罪都是明示大眾的面裏活路,上峰不責他反責有司,便是要讓他自認其罪,一旦他上書請罪,則是有自譙之心,上峰念其誠懇,當可酌情減罪。而有司也能逃過嚴懲,他得了不避罪愆之名,有司免了刑戮,果然是一舉兩得。

“磕磕!”敲門聲暫時打斷了他們的話,劉備說道:“進來!”

卻原來是諸葛亮推門而入,他輕輕一拜:“主公!”

“外面怎樣了?”劉備問道。

“亮宣示主公鈞旨,稱道主公當能還民公道,百姓見主公親赴,又加言詞切責,必不徇私,再橫門不去無益,如今都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