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強攻雒城劉備失策,入援益州孔明定計(第2/4頁)

馬超停了一下腳步,臉頰上燒過一團火,火苗子竄入眼睛裏,像要在灰燼裏灼出水來,他強忍住了。

那屈辱之火卻在心底噗噗地跳騰,他生到如今,從沒有受過這般的羞辱。他是誰?他是威震西涼的“錦馬超”,悍戰的隴、涼羌戎聽聞他的名頭,便皆披靡,連曹操也敬他三分,在他縱橫捭闔的戎馬生涯中,只有別人向他俯低頭顱,他只會驕傲地踏過他們卑微的失敗,在勝利的祭台上接受失敗者謙恭的獻禮。

可那曾經火紅的驕傲卻在一夕之間如流風散去,自他兵敗曹操後,不得已寄寓張魯麾下,又不得張魯重用,潦倒地成了他帳下討食的清客。張魯屬下都看不起他,說他六親不認,當年與韓遂起事關中,不顧身在朝中的父親安危,致使闔門二百余口被曹操誅殺。後來寇掠涼州,為官軍所破,危難之時又舍下妻子,其冷酷之心令人齒寒。像這等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禽獸,張魯怎麽會相信他,重用他,讓他做門下食客也算是莫大的慈悲。

惡毒的非議太多了,以至於馬超從起初的憤怒到如今的麻木,他成了一只刺猬,自己豎著不柔韌的刺,倔強地承受著世人的刀戟槍劍,既已是千瘡百孔,也就不在乎更多的傷害。

他是太單純了,當年因鐘繇西征張魯,乃至自疑朝廷有屠戮西涼諸將之圖,原以為以兵威懾,則或可與曹操講和,為涼州賺來豐厚的利益,沒想到曹操竟下了毒手,倒讓他背上了棄親不顧的萬世惡名。後來好不容易東山再起,西擊涼州,本來可保西陲而成基業,又因為太過相信人,被一個楊阜騙得失了警惕心,害得妻子兒女陷沒孤城,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身首異處,那一顆顆鮮活的頭顱懸掛在冀城門樓上,風幹的血在空中結出剪不斷的菟絲花。

他已經數不清這是馬家的第幾顆頭顱了,父親馬騰是第一個,然後是他的諸兄弟,他的妻子,他的兒女……太多了,每一顆頭顱都在他心上烙下一個印記。

春風從遠山的深處爬出來,暖意在經行中一點點被篩除,到達營壘時,已成了不可觸碰的冰冷,馬超覺得心裏涼透了。

營帳內,馬岱坐在地上半睡半醒,許是馬超的腳步聲太滯重,馬岱忽地驚醒,睜眼看見馬超來了:“大哥!”

馬超沒精神地站了一會兒:“小岱。”他像是連呼喚一個名字也沒力氣。

馬岱沒發覺馬超的異樣:“大哥,我聽說大軍要撤回漢中了。”

馬超坐了下去:“我也聽說了,劉璋遣了扶禁、向存由閬水而上,欲夾攻葭萌關,不能和他們正面沖突,自然要撤回去。”

馬岱沒所謂地說:“回去吧回去吧,在這兒也沒意思!”

馬超寂寂地說:“在哪裏有意思呢?”

馬岱愣愣的,他吐了口氣:“都沒意思。”他偏過頭看見馬超神情落寞,“大哥,你怎麽了,又受他們欺負了?”

馬超已不想去傾訴那屈辱,欺辱太多,成了一種悲哀的習慣,也就失了宣泄的力氣,他苦笑了一聲,卻一個字眼兒也不吐。

馬岱知道他心裏憋屈,他悄悄地四處張望了一眼,低聲道:“大哥,我們離開張魯吧。”

馬超遲鈍地說:“離開……去哪裏呢?我數次向張魯請兵經略涼州,他皆拒而不納。若是當日能取得涼州,尚可商榷,如今一朝離開,連個落腳處也沒有。”

馬岱沮喪地嘆著氣:“總不能永遠這樣……”

永遠……馬超已經不奢望永遠,他像折了足的鼎一般倒下去,苦澀的笑在眼窩深處蕩漾,喃喃道:“誰願意收留馬超……”

馬岱竟不認識馬超了,在他心目中,馬超是不世的英雄,頂天立地,光輝得像一輪太陽,可英雄失了依靠,也如尋常人一般軟弱,他的迷惘比之素日渾噩的尋常人更強烈,更悲慘。

誰來收留馬超呢,收留那顆雖然傷損卻仍在跳動的英雄心。

※※※

陽光落下來,在蔓延如波濤的崇山峻嶺間粉碎,讓嶙峋山脈形成一半光明一半陰影。天空中的雲層在太陽表面緩慢變化,有時陰影的部分大一些,猶如洪水漫漲,有時光明的部分寬一些,猶如利刃懸垂。

益州的天氣真好啊!劉備從中軍帳中出來,望著滿天流雲,遍野蔥蘢,風從山巒之間呼嘯而來,仿佛神祇在另一個世界的呼喊。

劉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頭頂的陽光越來越強烈了,映得營壘中軍士的盔甲一派華彩光芒。

“主公!”高聲呼喊的聲音推倒了他愁悶的思索,他舉目望去,龐統逆著一束陽光奔跑而來,土黃的袍子上墜滿了光斑,仿佛插了一身的彎刀。

龐統雙手呈過一封信函:“剛收到的葭萌關急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