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涉險孤身說主母,追回劉氏血脈(第4/6頁)

仿佛微風拂岡,長草起伏,心底霎時無盡感慨,諸葛亮怔怔地不能言語。他自信謀略機心超乎常人,到今日才算是開了眼界,這樣一個有見識明大理的女人,為什麽過去竟從未真正識得,現在匆匆瞥見冰山一角,卻是山長水闊,別離在即。

“主母!”諸葛亮鄭重地拜下,“請留下!”

孫夫人看向諸葛亮,那張誠懇的臉上沒有偽善的機詐,只有讓人感動的真摯,她嘆道:“你雖機心重重,到底是一個君子,可惜而今勸留已晚了。”

“主母還是留下吧!”諸葛亮再次懇求。

孫夫人含笑搖頭:“他當初不要我,讓我丟了面子,我如今休了他,也讓他丟面子,我們扯平了。他劉玄德是大英雄,當有博大器量,總不至於被老婆休掉,便要提兵來算賬吧?”

諸葛亮聽她調侃的語氣裏蘊著決絕,知道再勸無益,只得惋惜地住了口。

孫夫人俯身牽住阿鬥的手,撫摸著他還掛著眼淚的臉:“阿鬥,娘要回家了,你同先生走,好麽?”

阿鬥懵懵懂懂,他一直都沒聽懂孫夫人和諸葛亮在說什麽,加上心裏害怕,耳畔只是一片和稀飯似的嘈雜。如今聽見孫夫人問她,才恍惚地回過神來:“娘回家,阿鬥也回家,我們一起走。”

孫夫人心頭湧上一陣悲痛,她忍悲笑道:“娘不是回荊州的家,娘回舅舅家。”

“舅舅家在哪裏,阿鬥能去麽?”阿鬥眨巴著眼睛。

孫夫人幾乎便要落淚,她摟住阿鬥,在懷裏輕輕哄了一會兒,想著幾年朝夕相處,雖非親生勝似親生,一朝離別或許永無再見之日,怎不讓她傷情悲慨。哀淒嘆息了好一會兒,猛地一放手,將阿鬥推到諸葛亮身邊:“快帶他走!”

“娘!”阿鬥冷不丁被孫夫人推開,暈頭轉向的還以為是船要翻了,嚇得趕緊拉住諸葛亮的衣服。

孫夫人背轉身,啞著嗓子叫道:“走!”

諸葛亮整好衣冠,對孫夫人隆重地長揖到底:“主母保重!”他一把抱起阿鬥,快速地邁出了船艙,身後“當啷”一聲脆響,是孫夫人手中的長劍掉落。

正在艙外等得心急如焚的趙雲見諸葛亮抱著阿鬥安然出艙,興奮得跳躍而來,聲音激動得沒了個章法:“軍,軍師,你可出來了……”

對面船上頓時爆發出轟鳴如雷的歡呼,張飛抱著桅杆,猴子似的躥上躥下,炸雷般的聲音甩入了渺渺江霧:“軍師出來了!”

諸葛亮與趙雲踩著兩船之間的舢板,跳入了己方甲板上,彼方大船收了舢板,船帆波浪般升入茫茫高天。艨艟戰艦緩緩讓開水道,那大船的彩繪鹢首蕩開波浪,壓著江水駛了出去。

張飛沖來拽過阿鬥,狠狠親了一口:“臭小子,嚇死你三叔了!”他搡著諸葛亮,“軍師,那娘們兒對你說什麽了,你可用了什麽巧計才讓她放了侄兒?”

諸葛亮靜默地一笑,卻不說一句話,他舉目一眺,大船已行得遠了,朦朧江霧繚繞了行船的輪廓。他向前走了一步,仿佛能看見那屹立船頭的纖細身影,漸漸被亙古湧動的江水吞沒了,猶如被過往的時間湮沒的一段記憶,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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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當當的清越之聲聯翩作響,仿佛敲在結冰水面的一枚玉珂。諸葛喬悄悄地擡起頭,原來是風過路,牽起檐下鐵馬,那空幽的響聲不絕如縷,像牽連的呼喚,余音裊裊地飛向遠方,追也追不上。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一個粉衣侍女身後,嗅到侍女身上柔軟如花果的清香,迷迷糊糊仿佛飲了米酒。他覺得臉上燒出一片紅,把頭垂得很低,目光在侍女的衣裙邊起起伏伏,那兒像有彎彎的一窩水,總能融化目光。

他忽然站住了,因為有個女人出現在他面前,她微笑著凝視自己,笑容裏像浸了一鉤潔白的月亮。

“嬸嬸。”他下意識地呼道,忽然又覺察到自己犯了個錯誤,局促地捏起了手指。

黃月英卻並不介意,她伸出手,輕輕地搭上他的手腕,仿佛被冰滑的水草覆蓋,諸葛喬心裏酥麻酥麻的。他沒敢看黃月英,眼睛仍然落在地上,他又看見有一小片綠茸茸的落葉,嫩生生仿佛嬰孩的臉,他不忍心踩踏,悄悄地繞開腳步。

黃月英牽著他往內堂走,和氣地問道:“你今年是多大?”

“十一。”

兩人走進屋裏,當中的圍屏軟榻上坐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兒,兩條腿耷拉下來,晃晃悠悠像沒熟透的果蒂。她認真地咬著指頭,白瓷似的臉蛋上總是暈著病愈的桃紅,竟似潤在皮膚裏的胎記。

她真像一枚才結了花苞的果子,諸葛喬想,他見那小女孩兒盯著他目不轉睛,臉又紅了。

“這是喬哥哥。”黃月英輕輕地推了推諸葛喬,又指指諸葛果,“這是果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