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曹操南征,荊州岌岌可危(第2/3頁)

曹操忽然大喜,他贊嘆道:“沖兒之志方是偉志,我何嘗想年年征伐。若天下無戰事,我當與諸子同享天倫,詩酒酬唱,閱經典、讀名籍,人生至樂!”

他歡喜地把曹沖拉至身邊,親昵地撫著他的後背,笑呵呵地說:“諸子之志各有千秋,然沖兒之志最得我心,他年歲雖小,其智岐嶷,或可為眾兄長之師!”

定論已下,兒子們都伏低了頭一叠聲地應和,傻子也看得出曹操對曹沖的喜愛,而這種偏愛不僅僅為對幼子的寵溺。曹沖生來敦敏,四五歲便被稱為神童,其智謀權變竟令曹操身邊的謀臣自嘆弗如。建安七年,江東孫權送來巨象,曹操心血來潮,欲知巨象重量,詢問群僚,無人能解,卻是七歲的曹沖想了個妙法,把大象置於船上,刻其水痕,再以他物裝入船中,至水痕處則止,如此可得重量。自此後,曹操越發對這個兒子備加愛惜,曹沖偏偏越大越聰明。因他極得曹操寵愛,群下若有犯錯害怕責罰,總是找到曹沖求情,曹沖也總能想法排憂解難,如此竟也賺了人心,都說曹操俟後必定以曹沖為嗣子,爵祿自然傳至彼身,正牌長子曹丕也只能望洋興嘆,徒恨自己的智略不及曹沖一半。

曹操微微收住笑,正聲道:“此次南征,彰兒、沖兒隨我出征,其余諸子留許。”

諸子都聽出來了,曹彰數次隨曹操征討,此次再隨軍南征並不奇怪,可曹操竟帶上了十三歲的曹沖,無疑是在宣告某種惹人艷羨的事實。有好事的兒子去打量曹丕,他像是沒有什麽不自然,仍然擺著那端得很恭順的謙和姿態。

曹操有些疲倦了:“都散了吧。”

兒子們絡繹而出,回頭間,曹操還拉著曹沖問東問西,不禁又是嫉妒又是無奈,可畢竟無能為力。對於素性離經叛道的曹操來說,廢長立幼不合道的古訓於他不過是一句空話,他輕易便戳得稀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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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巨手錘擊,門“哐”地開了,垂低的幔帳像忽然睜開的眼瞼,露出了簾幕背後的幽暗,慘白的光線在墻壁上吐絲,結出網狀的密集光斑。

司馬懿像被蟄了一般從床上擡起頭來,又像失了骨髓似的,迅速地趴了下去,腰有些酸麻,他想動手揉一揉,卻猶豫著用眼風悄然環顧,白蒙蒙的窗戶上有淺淺的黑影劃過,不像人影,應是樹影。門被風吹開了,門軸嘎嘎地轉動,像是壓抑的腳步聲。

他於是不敢動了。

他已在床上躺了足足兩個月,偶爾起一次身,也得先觀察四周動靜,翻個身也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自己家裏尚且要謹慎小心如此,他倒寧願被埋在墳墓裏,守著黑漆漆的死寂,卻還是一種不必顧忌的自由。

他沒有生病,一個剛至而立的年輕人,正是旭日東升時,健康得仿佛一匹沒有鞍韉韁繩束縛的西域汗血寶馬。夜晚靜臥時,他能聽見心臟在胸腔裏蓬蓬勃勃地跳動,那種奔放的騷動屬於烈火般燦爛的青春,是廣袤霜天上飛馳的蒼雲,便是匆忙過路,也要留下深深的痕跡。

可他此刻卻必須把自己的熱烈、沖動、亢奮、絢麗統統埋起來,裝出令人憐惜的悲苦、衰弱、困窘。他很討厭這種不能馳騁縱橫的衰弱,縱算是偽裝的,也讓他以為羞恥,與安靜的冥思相比,他其實更愛狂野的奔跑。

但他別無選擇。

他之所以要把自己埋在衰弱的土壤裏,只是為了躲避一個人,那個人叫曹操。

因為曹操要辟他為官,他不願赴任,又找不到推辭的理由,只能裝病。他有洞察人心的眼力,看得出曹操的勃勃野心,看得出漢朝日薄西山,取代衰微漢朝的也許正是曹操,他不想卷入王朝末世的權力漩渦。在曹操身邊謀事是這個年代許多學有所成的年輕人的夢想,可不是他司馬懿的夢想。

也許,他和曹操是同一類人,他能看出曹操的野心,而曹操總有一天也會看出他的心機。

他裝病以來,曹操派了幾撥人來探病,有白日正大光明地探顧,也有半夜翻墻入室,躲在門後偷窺,他始終堅臥不起,一面在臥榻上嘆息人生悲苦,一面佩服曹操的不擇手段。

門輕輕一顫,有人走了進來,司馬懿更不敢動了,他像死人般僵硬,他裝的病叫風痹,關節麻木,四肢癱瘓,動一動便能瞧出端倪。

進來的是個女人,卻原來是他的妻子張春華。她捧著一只銅甌,因有些燙,用手巾包住了兩只耳朵。

“怎麽是你?”司馬懿驚訝,他不是驚訝妻子入屋,而是妻子親自捧食而進。

張春華淡淡地嘆了口氣:“不得已。”她將銅甌放在床頭的小案上,輕輕吹了吹,“昨日下雨,你起身去撿院裏曝曬的書,被人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