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篳路藍縷草創基業

小小的新野城最近很熱鬧,市廛坊巷間都在風傳左將軍劉備從隆中請來一個先生,聽說年紀很輕,不過二十六七歲,俊逸軒朗,容止彬彬,外面看著很養眼,可裏邊怎麽樣卻是眾說紛紜。有說他是不世奇才,劉將軍不辭辛苦,親自跑了三趟隆中才請出他;有說他言過其實,不過是隆中種地的農夫,虛名大得嚇唬世人,用到實處便好比爛泥敷不上墻。如今這世道虛名是用來吃飯的道具,一個人無論有無真才實學,先把名氣炒出去,糞壤亦貼著耀眼的金身,以此來求仕,這諸葛亮大約也是沽名幹祿之流。

對諸葛亮的猜測不僅在新野小民間流動,也在劉備的僚屬之間暗暗蔓延,這些人都是跟隨劉備東征西戰的老部下,誰沒有過和劉備經歷過艱難苦事,誰身上沒有幾道某次險惡戰鬥留下的傷疤呢?說起歷歷往事,別說是他們,劉備也會唏噓嘆息。可區區一個諸葛亮竟把數十年的生死交情襯托得黯然無光,這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自從被劉備請來新野,雖然因資歷淺顯,尚只暫居客卿之位,可便是瞎子也看得出劉備對他的特殊倚重,每次一見到諸葛亮,臉上都放著光,像有一輪太陽從眼角嘴角升起來。每有大事小事必要咨諏,往往言聽計從,僚屬們不免生出幾分說不出口的忌妒。

這種忌妒最明顯的是關羽和張飛。他們和劉備一起從隆中請出諸葛亮,可他們並不清楚諸葛亮到底憑什麽本事說動了劉備,還道是劉備中了蠱惑,諸葛亮至多是效蘇張詭辯,乃顛覆折沖的傾危之士。

“大哥昨日又和那條龍出去了,晚上才回來,也不知去哪裏遊蕩!”張飛口裏含酸地說,他牽著馬,從新野城的集市緩緩經過,熱辣辣的陽光是剛出鞘的刀,用力擲下來,雖行在陰影裏,也是滿頭汗。

“是,還問我去不去,我說腰疼。”關羽面色沉沉地說,一手扯著馬韁,一手當真去捶腰。

張飛哈哈一聲笑:“也問我了,我說腿酸!”

兩人俱是大笑,張飛用力吐了一口唾沫:“我說那龍是草包,除了領著大哥去遊山玩水,敗壞心智,還能幹出什麽好事來!”

關羽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可大哥偏偏信他,我每每進言,他還說我們沒氣量,容不得有才之士。”

張飛哼聲道:“他有才?何止我們不服,僚屬們也都在底下議論,說大哥請來一個花架子,大哥真是老了不成,昏聵不明好歹!”

“三弟,”關羽懷疑地說,“你說這條龍莫不是真有本事,若說是大哥受蠱惑,那元直呢?元直肝膽俠義,他和諸葛亮是摯友,當日是他向大哥舉薦諸葛亮,我總以為事有蹊蹺。”

張飛毫不猶豫地說:“元直看走眼了,這條龍就是個只會說空話的廢物,哄得大哥忘乎所以,自以為得了天下大才,殊不知入了人家精心挖的陷阱裏!”

他揚起了拳頭,用力劈開飛下凡塵的陽光:“改日我非得揍這條龍一頓,讓他知道俺的厲害,趁早滾回隆中!”

他最後一句吼得極大聲,聲音是壓過山巒的巨輪,驚得滿街的人面面相覷,還道是半路上跳出打劫的強盜。

可便是這一聲吼,卻讓關張二人自己變了臉色。

明亮的陽光穿透雲層,落得一街金子般的璀璨,在他們對面,劉備抱著手臂,臉上的表情很古怪。他的旁邊是諸葛亮,白衣羽扇,暈在一片金光裏,仿佛是鑲了金箔的玉雕。

“大哥……”兩人心虛地喊道。

劉備挑著嘴角笑:“喲,這不是關張二位賢弟麽,怎麽,腰不疼了,腿不酸了,尚有閑情逛集市,這是要去哪裏?”

這不陰不陽的話讓兩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關羽訕訕地擠出一絲笑:“大哥,我們隨便走走,走走。”

張飛為了掩飾尷尬,沖口道:“出去打獵……”他才出口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慌忙吞了後半截。

劉備冷笑起來:“可不得了,我都請不動的兩尊神,外邊的野犬野豕竟勾著二位勇將。二位雄風威猛,胳膊腰腹想來已無大恙,倒累得哥哥我擔心。”

這諷刺讓關張無地自容,恨不能鉆入土裏,埋上他億萬年不見天日。

“相煩二位將軍,”劉備一板一眼地說,“隨我回府一趟。”

“去、去做什麽?”張飛結巴著問。

劉備簡練地說:“公事!”他嘲諷地笑了一聲,“怎麽,二位將軍又腿酸腰疼麽?”他也不和他們多說,自和諸葛亮揚長而去。

關張又尷尬又惱恨又後悔,不得已遠遠地跟在劉備身後,拖著腿行到新野公門,才發覺僚屬們竟都到齊了,一撥撥人湧入議事廳,有的尋席位,有的找友人。

那一邊,一群人圍著簡雍閑扯,也不知簡雍又說了什麽不堪入耳的葷段子,惹得一夥人哄堂大笑。這一邊,幾個武將正在爭吵當年在徐州,砍向曹操的第一刀是誰,乃至爭得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