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古大謀隆中對(第5/6頁)

諸葛亮靜靜地笑著:“亮亦同此一問。”

劉備啞然失笑,持了燈緩步走來,燭台輕輕一放,他在諸葛亮對面就地而坐。

“這隆中山野當真幽靜,”劉備望著滿目春雨,不禁感嘆,“讓人不免生出遁隱山林、不涉世事的念頭。”

諸葛亮嘆息:“可惜亮做不了這樣的人,將軍也做不了這樣的人。”

劉備默然,擡頭間,燈光幽幽地打在諸葛亮的臉上。他像是浸在冷霧裏的月光,恬淡安靜,卻在安靜中蘊涵著深而不露的復雜。

朦朧中的諸葛亮更讓人難以琢磨,劉備心底生起了淺淡而莫名的悵然,良久。他本來想問諸葛亮的聲音為什麽有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出了口的話卻變了:“剛才是什麽曲子?”

“《梁甫吟》。”

“《梁甫吟》是何曲?”

諸葛亮慢悠悠地調著琴軫:“乃亮家鄉瑯琊一帶的挽歌。”

原來是挽歌,劉備恍然,怪不得聽來其中含著悲淒不能去的哀傷,仿佛飄在墳塋上的一面招魂幡,在悲切的哭聲中哀悼著逝去的親人,想念著不可追回的往事。

“可曾有填詞?”

諸葛亮輕笑:“略填了一闋。”他看著劉備娓娓道來,“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裏。裏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聲音沉凝細膩,應和著春雨聲,又仿佛是春雨應和著他的吟哦,一切都帶著輕軟的、朦朧的醺然醉意。

“國相齊晏子,”劉備仰首微想,“孔明似很欣賞晏子麽?”他念著諸葛亮的字還有些生疏。

諸葛亮款款而道:“晏子為國相,妾無衣帛,馬無食粟,內則輕徭役、行禮秩、省刑法,外則正邦交、護國體,太史公曾言:‘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鞭,所祈慕焉。’”

“孔明欲效晏子麽?”劉備笑問道。

諸葛亮沒有說是否,他輕撫琴弦,平靜地說:“晏子身歷三朝,靈公、莊公、景公,靈公喜好女扮男裝,大變齊國女子著衣風氣,莊公則奮乎勇力,不顧於行義,終致崔杼弑君,齊國禍亂驟生。至景公踐祚,雖倚重晏子,然景公奢淫無度,沉湎酒色,竟自七日不上朝,奈晏子縱有經綸天下之才,可嘆上位不尊,如何能使齊國重興桓公霸業!”

諸葛亮的感慨霎時打動了劉備,他感嘆地說:“靈公、莊公、景公不正其位,有負晏子才略,晏子若能得一賢明君主,齊國何愁不霸!”

諸葛亮的目光熠熠生輝:“彼己之子,舍命不渝。《晏子春秋》以此兩句贊晏子,是可法也,彼可效也。”

劉備沒有聽明白,他不甚讀書,一旦誰和他掉書袋,他必定一頭霧水,本想問個所以然,卻聽見諸葛亮說:“夜深,還是早些休息吧,明早還要趕回新野!”

劉備本來睡意全消,可聽諸葛亮如此說,他想也許是諸葛亮困倦了,說道:“也好,歇息了吧。”

諸葛亮抱著琴慢慢離開,回頭時,劉備還坐在原地出神,迎著冰涼的細雨仿佛雕塑,他微微笑了一下,卻沒有打擾那屬於一個人的靜思。

他回屋時,黃月英也沒有睡,正在忙前忙後地收拾行裝,兩口竹笥塞滿了,卻仍嫌不夠,縫隙裏塞下去各種日常用物,連書刀也帶了四五把。

諸葛亮笑起來:“你這是要置辦嫁妝麽,明晨將丈夫風風光光嫁出去?”

黃月英擡頭呸了他一口:“你這一去新野,我又不在你身邊,總得收拾停當,若少了什麽,誰替你拾掇?”

諸葛亮忽地牽住她的手:“別忙活了,夠了。”他將妻子拉在身旁,柔聲道,“我明日走了,你暫去嶽丈處,待我一切安頓好,再來接你。至於均兒,他也大了,該歷練歷練,這一二年間我會給他尋門好親,你不用操心。”

黃月英低垂著臉,聲音軟軟的:“我知道,我不給你添麻煩。”她驀地想起一事,“險些忘了,我有樣物什送你!”

諸葛亮一愣:“什麽物什?”

黃月英狡黠地笑了笑,返身從屋中的衣笥裏取出一件物什,輕輕巧巧地遞給諸葛亮。居然是一把白羽扇,白稚的羽毛一片片縫合相連,梳理得整整齊齊,微泛出淡淡的清香。羽柄嵌著一枚剔透如凝水的白玉麒麟,略一抖動,羽毛颯颯飛起來,宛如展了翼的鸞鳳。

“這個用來做什麽?”諸葛亮翻來翻去。

黃月英指指羽扇的面:“你仔細看!”

諸葛亮舉起羽扇就著燈光細看,扇面上用極細的絲線繡上了圖案,竟然是周易八卦圖讖,再看另一面,卻原來是天官星辰圖,每一面上還用工整的小篆注明爻辭和星座譜系,無論是圖樣抑或文字皆用針線繡制而成,繡工極精巧細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