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古大謀隆中對(第2/6頁)

慢慢地,影子移動,他看見了一襲白衣,一方葛巾,一彎笑靨。

這是一張很年輕的臉,劉備原來以為諸葛亮定是年屆中年,他沒有想到諸葛亮居然這麽年輕,眉目飛揚間甚至還未脫去少年人的輕昂。

他再次很認真地端詳諸葛亮,這個年輕人清爽軒昂,眉目清湛如湖水,微瘦的臉上浮著似乎大病初愈的酡紅,盡管略帶了氣力不足的衰弱,整個人卻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一般,一筆一鉤都恰到好處。

他恭恭敬敬地躬身下拜:“備久聞先生盛名,幾番叨擾不曾謀面,今日幸賴天佑得見。備雖愚魯,也憂懷國事,願向先生咨以天下之事,望先生不吝賜教!”

“將軍請屋裏說話!”諸葛亮微笑道,笑容很純粹,像陽光下的溪水般幹凈,纖塵不染。

劉備揣著一分學生見老師的忐忑心情,一分對這個年輕人是否真有實才的隱秘懷疑,一分今日之後會不會有所改變的焦慮,跟著諸葛亮進屋,心裏還是百種思慮千種情緒。他悄悄在大腿上揪了一把,疼痛讓他暫時收住了心不在焉。

“水鏡先生、徐元直兩番向備舉薦先生,可知先生為當世大才,備造訪隆中,蒙先生不嫌叨擾,咨備以善言!”他真誠地說。

諸葛亮一笑:“水鏡先生和元直過譽了,亮乃隆中山野,疏陋寡聞,將軍不以亮鄙陋,三次造訪,亮心有慚悔,望將軍見諒!”

劉備忽地發覺諸葛亮的聲音很熟悉,像是哪裏聽見過,可他在記憶的深處挖下去搜尋許久,仍然想不起那朦朧的往事。

真熟悉,仿佛曾經窺見的一池水,水聲悄然而令人沉醉,只是世事龐雜,讓他遺忘了這種幹凈的所在。

他壓住雜亂的念頭,說道:“先生為隱世賢才,備只三顧而得見先生之面,已是上蒼垂憐,備知先生腹中經綸,可振長策。備為社稷憂恚,因之,不辭辛苦,求教先生!”

諸葛亮平靜地望著劉備:“將軍欲有何求?”

諸葛亮的開門見山讓劉備生出好感,諸葛亮不說台面上沒用的虛話,他覺得這個年輕人非常實際,頓時沒有了顧忌,他坦誠地說:“一求定基業之謀,二求安天下之策!”

諸葛亮緩緩地說:“自董卓以來,天下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而數年征戰不休,豪傑互為兼並吞沒,各方勢力或沒或滋,天下割據漸歸幾家所有。”

他輕擡手一比:“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曹操遂能克袁紹,以弱為強者,非唯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日漸壯大,北方不日將一統於曹。”

他望著劉備,一字字說:“此誠不可與爭鋒!”

“北方局勢已定,猶剩南方諸強林立,江東孫權,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諸葛亮放緩音調,讓每個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劉備頻頻點頭,那最初的忐忑感覺一掃而空,諸葛亮的每個字都似在幫他推開一扇沉重的門。

“荊州,”諸葛亮重重地吐出這兩個字,“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他略一停,“將軍其有意乎?”

劉備被問得一怔,那扇緩慢推開的沉重的門外透進一束陽光,瞬間照在他幹涸的心田,埋了很久的種子似乎立刻要破土發芽。

諸葛亮並沒有等他回答,繼續說:“江南之地,東為孫吳,中有荊州,西則為益州,而益州險塞,沃野千裏,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暗弱,不擅治國,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兼之張魯在北,掣肘間禍亂叠生。而漢中千裏,南據蜀地,北臨三輔,俯瞰關東,將軍誠可以謀此兩地乎?”

益州,漢中!劉備激動地立起身體,他張大了口,聲音沒有發出,一股燥熱在血液裏沖撞。

那一扇門開得更大了,種子即將掙脫最後一層束縛!

“將軍乃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若天下有變,”諸葛亮一口氣不停地說完,卻在這裏稍稍停頓,清澈的眼睛裏燃燒著明亮的火焰,又放緩了語氣,而字音鏗鏘有力,“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劉備立了起來,他盯著諸葛亮,沒有說一句話,全身微微顫抖。

沉重的門洞開了,陽光毫不吝嗇地當頭照下,種子沖出了土地的束縛,從許多年的壓抑中鉆出來,迎著溫暖的陽光,發出了第一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