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臥龍一語點醒常敗將軍

“蒸餅喲,香噴噴的蒸餅、乳餅、湯餅、水引餅,十裏傳香,下馬即食,只需一錢,不吃您後悔喲!”

嘹亮婉轉的叫賣聲在市集上傳蕩很遠,片刻,聲音的盡頭應和了悠揚如風的吟唱,仿佛來自遙遠山谷的回響。

“錦色盤絲兮綺霞開,星馳日月兮流光散,冠冕如山兮峰巒高,繡帶似雲兮乘龍翺……”

這原來是一家織衣坊,不知去哪裏找人寫了這麽幾句文縐縐的唱詞,還帶了漢賦的韻味,在這喧囂集市上乍一唱出,惹了許多行人駐足聆聽。

這裏是襄陽的商業集市永樂坊,南北客商冠蓋雲集,圜阓之間店鋪林立,無數面旗幌子迎風飄揚,像是曬在太陽下的成百雙翅膀。

日過午後,影子拖長了,都在平直的街道上猶如爬山虎般交錯遊動,緩緩地把陽光的痕跡一點點遮住。

劉備在街上默默行走,一路上很少話,對滿街喧鬧的叫賣聲毫無興趣。

“大哥,看那個饕餮面具,可真像二哥的臉!”張飛笑哈哈地在身後說。

“哦。”劉備胡亂應了一聲。

關羽拐了張飛一肘子:“我看像你還差不離!”

“你看那面具紅得似蒸熟的羊肝,和你正配得上!”張飛假裝正經地盯著關羽的臉打量,還輕輕抓了一下。

關羽一把推開他:“去!再鬧,半夜我劃花你的臉!”

兩兄弟在背後嬉鬧,劉備始終沒有喜色,他像是所有的情緒都被吸幹了,臉上的表情枯燥得沒有生氣。

關羽見劉備依舊落落寡歡,暗暗給張飛使了一個顏色,兩人都收住了笑。

劉備從荊州牧府出來,便郁郁不樂,為了讓他開懷,兩兄弟慫恿著他去永樂坊逛集市,一路上兩人想盡辦法,百般地調侃說笑話。劉備終是淡淡的,在這集市上來回走了不少三趟,到底沒能讓他露出一絲笑容。

“大哥,”關羽勸道,“劉表不肯增兵新野,是他沒氣量,大哥不必和他一般見識,倒讓自己憋屈,傷了身體!”

“就是,他不給兵,我們自己征兵!”張飛吼道。

劉備一陣搖頭:“荊州不是我們的地盤,人民編戶簿冊都持在人家手裏,我們怎能征兵!”他煩躁地一嘆,心頭像梗了一根刺,拔不出,反而越陷越深。

這些年來,他東奔西跑,南征北戰,枕戈以歇,雖已在戰場上贏取了足可立世的威名,許多時候卻像喪家之犬般無處可居。公孫瓚、陶謙、袁紹、曹操、劉表……這麽多當世聲名顯赫的人物,他都投靠過,效力過,又一次次地被遺棄,始終沒為自己辟出一方容身之地,最後還要仰人鼻息苟活。

三年前他於窮途末路之際投奔劉表,劉表對他撫慰有加,面上倒是擺出一付敬重的模樣,可是不僅將他遠遠地打發到偏僻的新野小縣,而且一旦他提出增兵之請,劉表便假托他詞,或者充耳不聞。

人家內外不和的虛情假意,其實他都知道,可是他能奈若何?他來荊州,人家肯收留已是莫大恩惠,如今怎能提出非分要求,那豈不是喧賓奪主,誰讓他負了能得民心的偌大名氣,無論哪一個收留他的恩主對他總有三分忌諱。

給你一口吃食,你還想吃飽了搶做主人麽?

他沉重地嘆息著,心底的沮喪讓他覺得自己很老了,幾十年戎馬倥傯,征伐八荒,眼看著年華蹉跎,鬢發漸霜,功業仍像水上浮萍,只是幻夢一場。

孔子說四十不惑,今年他四十五歲了,可是迷惑卻越沉越多,像編織了一張碩大的網,將他死死地縛住,左右探顧,卻找不到解惑的出口。

也許終老一生都將碌碌無為,生於刀劍,死於荒冢,到頭來,百事無成,青史斷語也會笑話他。

他煩悶地搖搖頭,越走心情越沉重,那沉重像要把這身體埋在地下,永世不要出來見光。或者這樣倒好了,再沒了壓抑不可釋然的煩惱,雄心壯志都隨自己成了泥土,虛無一片才該是最好的歸宿。

關、張見劉備沉郁過度,兩人悄悄商量了一會兒,張飛便上前笑道:“大哥,別想那些鳥人鳥事,我們去找家酒館痛飲,我肚子咕咕叫了!”

“好啊。”劉備沒精打采地說。

“去這一家吧,聽說是新開的,正好嘗個鮮!”張飛興致盎然地說,只手扯住劉備,指了指旁邊一家酒肆,明窗軒室,拔地起了兩層高,門額上書寫著三個遒勁的隸書大字:“君再來”。

劉備懨懨無神,連方向也不知道,稀裏糊塗地被關、張硬拖進了酒樓,才一跨入了門檻,便聽見內中一片喧嘩。

“輸了輸了!”山呼海嘯的喊聲猶如潮水洶湧,震得整個酒樓搖搖欲墜。

有夥計殷勤迎候出來,堆了笑道:“三位客官好!”

“樓上雅座!”關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