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兩情相悅,巧遇紅顏知己

兩個人騎著馬嘚嘚嘚地踏著羊腸小道緩緩前行,一匹馬上跨著一個胖溜溜的人,那人顛著腦袋,像是脖子擰斷了,另一匹馬托著兩口大竹笥,也不知裝了什麽東西,壓得馬兒背脊凹陷。道路兩旁青草油油,再遠一些,是長得極茂盛的稻田,田裏的農人揮汗如雨。

馬兒經過一畦畦蔥蘢的農田,在一處籬笆柵欄前停下來,柵欄前是數株佝僂滄桑的老柳樹,萬絲綠葉如少兒垂髫。那柵欄後是三進三出的大宅子,正面大門不立院墻,越過籬笆柵欄進去,邁入正屋,方有土墻隔斷前後堂。墻垣不高,爬滿了清幽幽的何首烏,一脈溪流從屋後淌出,在門前折了個彎,仿佛女孩兒忽然改變的心思,拐進了水田裏。這宅院雖然修在鄉野,仍顯得極有氣魄。亂世擾攘,名門望族都隱居鄉裏,一可躲避刀鋒,二可頤養性情。

農夫們擡起頭來,對那人指指點點:“又是給黃家小姐求親呢!”

“黃家小姐可醜得不能見人,咋還有人頻繁登門請婚?”

“這是你不懂了,黃家是什麽身份,人家和牧守是連襟呢,襄陽耆舊還不趕著來拍馬屁?攀上黃家這門親,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議論聲像風,在黃宅門前輕輕掠過,被老柳樹的枝條擋了回去。

來客下了馬,有侍女已迎候在門邊,請了客人進正堂敘話,那客人身體圓滾,走一步極重,仿佛要在地上砸出一個坑。

剛行至院中,忽聽見刺耳的叫聲擦過耳際,仿佛是狗叫,兩只兇猛的大黃狗從角落裏竄了出來,紅舌頭甩得來回飛,直向來客撲將過來。

來客嚇得往後逃開,可這才邁出一步,腿上便是一疼,他心知自己被狗咬了,又想哭又想跑,忍著疼飛出去三步,另一條腿也被咬了一口。雙腿都受了傷,他再也撐不住,一跤跌在地上,那肥碩的身軀撞在地上,猶如隕石砸山丘,震得塵土揚起老高。

“啊!”來客號呼,那兩條狗還不依饒,舌頭已拱上了他的臉。

從正堂沖出一人,兩只手別住兩條狗的後脖頸,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兩條狗登時安靜下來,也不吵鬧,也不進攻,乖巧地臥在了地上。

“對不住了。”那人的聲音清清爽爽。

來客扶著那人的手站起來,心裏還存著深深的忌憚,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黃狗,卻忽然驚呆了。這哪裏是狗,分明是用木頭制出的玩偶,確是鑿得惟妙惟肖,卻到底不是真狗,只不知用怎樣的機括才驅動了玩偶追人。

他又驚又怕,還生出一分氣惱,這黃家人忒失禮了,客人來了不請進正堂就坐,先放狗嚇唬,且放的還是假狗。

來客氣鼓鼓地瞧那救命恩人,卻發現原來是家主人黃承彥,高目廣顙,布衣巾幅,生得一雙炯炯美目,活脫脫一派倜儻的名士風度。

黃承彥笑道:“這是小女的小玩意兒,許是哪個下人手多,碰著了消息,傷了客人,我這廂賠禮了!”

黃家主人親自賠禮,來客也不好再追究,忍著一肚子不自在,隨黃承彥正堂就座。

來客稍稍寬了寬心思,到底是為正事而來,他擠出了得體的笑:“黃先生,我此番來,是為蒯家三公子與令愛的婚事。”

黃承彥溫和地笑著,無論什麽時候,他總是揚起嘴角,讓人看不出心裏真正的喜怒,所有的情緒都在微笑裏沉澱為平淡:“承蒙蒯家瞧得起小女,小女品貌淺薄,只恐配不上蒯門公子。”

來客虛偽地推推手:“哪裏哪裏,黃府千金何等人才,品貌可堪一流,她若與蒯家結親,當真是天作佳偶,只不知黃先生意下如何?”

黃承彥還是個圓團團的笑臉,他是城府極深的聰明人,坊間稱他為道行深厚的“千年狐”。他看世情極精透,明知道這媒人說的是假話,天底下都知道黃家女兒醜陋,可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在思量蒯家想和他聯姻的目的,蒯家人天生會鉆營,有甜頭便揣,有好處便追,已在荊州辟下了偌大的產業還嫌不夠,仍然貪婪地搜求利益。他不會把自己的女兒當作買賣交易的商品送出去,他黃承彥不需要政治聯姻。

門外忽地有人呼喊:“爹!”

明麗的陽光抹著一個纖柔人影,裊裊婷婷宛若水上菡萏,那一聲呼喊便像是煙雲間漂於深湖的一瓣藕花,勾得人心底飲了醇漿般的甜蜜。

來客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黃家小姐的模樣,已不用他等待了,黃家小姐大踏步地走了進來,不忌諱地轉過臉,對來客眨著眼睛一笑。

這一眼,來客以為自己見著了夜叉,隔夜飯幾乎嘔出來。

這是少女還是鬼魅?那女兒半邊臉長了巴掌大的黑疤,從眼角招搖著奔向下顎,沒長疤的另一半臉也不閑著,每一寸皮膚上都澎湃著歡樂的黑麻子,許是小時候生天花沒養護好。本已醜得空前絕後,絕望的是她還不是笑不露齒,那一口黃牙是熬了百年的酒糟,每一枚都腐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