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六年離散,諸葛兄弟他鄉終相逢(第4/5頁)

諸葛亮垂著頭,兩只手輕輕地撫弄著腰間垂下的長帶:“大哥,我想留在隆中。”

諸葛瑾重嘆:“你們這都是怎麽了,隆中有什麽好,做一個耕田的農夫,便是你們所願嗎?看著你們受苦,大哥很是痛惜!”

諸葛亮輕輕地一笑:“我知道大哥憐惜我們,可我們真不苦,正如二姐所言,我們已習慣了隆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聞著田土味兒入睡。至於我出不出去做事,畢竟我學識尚淺,我還想再多讀兩年書,過得幾年,大哥若以為我可用,再談出仕不遲,可好?”

諸葛瑾恍惚覺得諸葛亮變得陌生了,這個英俊挺拔的年輕人不再是過去那個牽住兄長的手呀呀笑語的孩子,他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甚或有了旁人不能理解的遠志。諸葛瑾覺得自己再也抓不住諸葛亮的手,他們之間早已轉換成了成年人的對話,只是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六年前那個離別的清晨,總以為弟弟是伏在他肩頭默默流淚的幼齒少年,沒想過時間匆匆流轉,一眨眼,彼此拉開了距離,也拉遠了親昵感。

正說話時,有人敲了敲門,卻原來是徐庶,他不想妨礙親人團聚,一直待在院子裏,這當口竟突然出現。

“龐山民來了。”

昭蘇嘟囔道:“他怎麽又來了。”

諸葛均嘻嘻一笑,他對昭蘇眨眼:“山民哥哥看上二姐了,我知道……”

昭蘇啐道:“胡說八道!”她甩了諸葛均一巴掌,通紅著臉飛跑進了裏屋。

諸葛亮心裏輕輕笑著,他請諸葛瑾自坐,便隨了徐庶去外屋見客。

龐山民正在前堂等候,也不坐,像被烤在火上的野鹿,焦躁得滿地蹦跶,見到諸葛亮來了,像是受了一驚,竟紅了臉:“啊,孔明,啊……”

“山民兄請坐。”諸葛亮不緊不慢地揚起手。

龐山民忸怩著落了坐,一雙手上下摩挲著,局促得仿佛犯了錯的兒童。

“有事麽?”諸葛亮溫和地笑道。

龐山民磨磨蹭蹭地說:“我求你一件事,”他緊張地看著諸葛亮,用極大的勇氣說,“我想娶你二姐……”他的臉更紅了,火燒火燎的,他甚至不敢去看諸葛亮。

諸葛亮笑了:“承蒙山民錯愛,只是婚姻大事,亮得去問二姐。”

沒有被當場拒絕已讓龐山民如蒙恩澤,他低著頭,一字比一字低沉地說:“啊,啊,你問,問,好不好給我一個話……”

諸葛亮微笑地看著這個局促而羞澀的年輕人,心裏又是溫暖,又是傷感,他安慰道:“好,我去問二姐。”

※※※

夜晚來得太匆忙,天上那輪月亮被流雲舔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掛在枝頭,仿佛被寒冷凝聚的淚。

諸葛亮倚在門邊看了昭蘇很久,昭蘇的膝上放著一件衣服,細得看不見的針線在她的指間飛舞。案頭的一盞豆形燈嗞嗞地跳躍著,燈光隨著她左右搖曳的手指,像她牽出的絲線。

很多年了,他已習慣了二姐在燈下縫衣,無數的日子裏,他讀書到半夜,擡頭總能看見二姐房裏亮起的燈光,如水滴流淌在窗戶上,他便覺得溫暖而安定。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看不見那盞燈會怎麽辦,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二姐會離開他,二姐是開在他心裏最熟悉最美麗的一束花兒,他愛著二姐,仿佛愛著自己的一雙手。

二姐這般年華,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兒,早已嫁作他人婦,可是二姐卻在如豆燈火下為兄弟縫衣,諸葛亮心中生出了一絲愧疚。

“二姐。”諸葛亮輕輕地呼道。

昭蘇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埋下臉,她把衣服拉過來,覆蓋住了自己的半邊身體。

諸葛亮在昭蘇身前坐下,他挑了挑疲沓的燭火,伸直了腰的燈光倏倏地跳上他的額頭,他被那光亮刺痛了,心底的不舍讓他難以啟齒:“二姐,我……”

“你不必說了,”昭蘇咬著唇,“我不會離開你們,大姐剛嫁去了蒯家,我若嫁人了,誰給你們做飯洗衣,你和均兒衣裳破了,誰給你們縫……將來,你若娶妻生子,誰為你養孩子……均兒還沒成年,二姐放不下他……”

眼淚便一滴滴滾在那件衣服上,漸漸開出了一朵濕潤的牡丹花。

諸葛亮心疼得眼睛發酸,他沉著那不舍得:“二姐,這幾年虧得你照顧我們,可我已成年,均兒也漸漸大了,我們已能自立,我不能再耽擱你的終身,山民是仁厚長者,他會好好待你……”

昭蘇抽泣著拉緊了衣服,一針一針縫下去,縫出的都是密密的不舍:“我舍不得你們……把你們兄弟留在草廬,我放心不下,你們的衣服誰來縫,誰來縫……”昭蘇說不下去,眼淚濕潤了雙瞳,她看不見針線,衣服像碎了的心,從手邊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