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對弈巧勝襄陽大儒,聲名鵲起(第6/7頁)

藍衣長者從棋枰上拈起一枚白子,在指間來回轉了轉,笑哈哈地說:“我就是欺世盜名的龐德公!”

徐庶幾乎從座位上跌下去,他咽下一口唾沫,尷尬地說:“徐庶不知龐公……”他愁苦著臉,實在搜不出什麽恰當得體的道歉言辭,索性拜了下去,“請龐公責罰!”

龐德公一把扶起他:“罷了罷了,浮名如雲。你說我高風亮節也罷,欺世盜名也罷,皆為浮名,我若掛懷,倒真如你所言是為收名也!”

徐庶又愧疚又感動,深恨自己口不擇言,隨口貶責高士,險些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

龐德公笑看著諸葛亮:“娃娃,我瞧你不是無事登門之人,可是有事尋我?”

諸葛亮沉默有頃,緩緩地離座,而後鄭重一拜:“亮有不情之請,龐公若允諾,亮當頓首感激,若不允,亮也當感佩!”

“何請?”龐德公被激出了好奇心。

諸葛亮深深呼吸,他簡單地把諸葛家與蒯家的淵源重述一遍,他並沒有說蒯家背信退婚,到底留了余地,只說蒯家提出必須龐德公出面做媒,末了,說道:“亮實在是別無他法,懇請龐公幫我一個忙!”

龐德公認真地聆聽著,也不議論,也不插話,只是慢悠悠地在手上掂掇著棋子。

司馬徽驀然道:“蒯家人是不是說請不動龐公,便要退婚?”

司馬徽如此洞若觀火,諸葛亮倒無法遮掩了,他支吾了一會兒,卻秉著不宣人惡言的道德感,沒有說出口。

司馬徽冷笑:“蒯家那幫勢利眼,他們家除了蒯越尚算君子,都是一幫少羞恥無是非的小人,我瞧他們是嫌你家清寒,自以為門第高,又是荊州牧座下重臣,眼皮便翻了天!”

他哼了一聲:“我瞧你大姐不入他們家的門卻是福氣,這種人家不嫁也罷!”

諸葛亮苦笑道:“大姐既已許了婚事,突然悔婚,一生名節受毀,日後可如何再尋良家子。”

司馬徽啞然失笑:“我卻是為義憤而忘常情,”他慫恿著龐德公,“老東西,這個忙你幫不幫?”

龐德公拈著棋子不語,唇邊含著暖暖的笑,看不出答應還是拒絕。

諸葛亮其實沒敢抱希望,畢竟這個要求太出格,讓龐德公為隆中的微末小子出頭,跌了龐德公的身份,也高估了他諸葛亮的地位。

司馬徽催道:“老東西,你幫不幫,你不是想看蒯家人吃不下飯麽?宋忠吃不下飯,你尚且不亦樂乎,蒯家若吃不下飯,我瞧你能樂得活過彭祖。”

龐德公“嘿嘿”笑了兩聲,慢條斯理地說:“剛才那局賭我可是輸了,按規矩,可得落水打滾。”

眾人面面相覷,都猜不出龐德公忽然提出剛才那一局賭是什麽意思,龐德公瞧得眾人睜著眼睛發傻,把棋子一拋,笑道:“我輸了棋,本該下水,可我想耍個賴。誰替我下水,我便往襄陽走一趟,正好蒯異度還欠我一壺酒,我得要回來。”

諸葛亮大喜,此刻便是讓他在水裏泡上一天也別無怨言,他利索地把袍子塞進腰帶裏,可是已經晚了,乍聽見徐庶大喊一聲,下餃子似的跳入了水渠裏,濺起一丈高的水花兒,仿佛是入水的蛟龍,驚得渠裏的魚兒四散逃開。

龐德公和司馬徽笑得前仰後合,司馬徽捂著胸口,抹著眼角的淚花兒:“徐元直今日這一跳,驚殺世人也!”

徐庶從水裏冒出個頭,綻放出一個濕漉漉的笑:“本來也該我下水,我只是願賭服輸。”

諸葛亮趴在磨坊邊,瞧著徐庶蛤蟆似的漂在水面,外衣全浮了起來,活似沒了根基的荷葉,他實在撐不下去了,終於笑出了聲。

※※※

月光是天神流下的淚水,有著淡淡的悲哀,淺淺的惆悵。清冷的水波抹著山野的輪廓,讓那一片山,那一彎溪流顯得虛幻,仿佛孤鴻灑在水面的影子,縹緲而不能觸摸。

隆中的蜿蜒山道被月色染白了,兩個人影被映在發光的路上,像兩束流動的海藻。

諸葛亮彎下腰,掐了一捧草,隨口道:“元直家裏還有什麽人?”

徐庶神情落寞地說:“有老母。”

諸葛亮喜道:“是麽,改日必當登門拜訪。”

“她不在荊州。”徐庶低低地說,“她在我姑姑那裏,揚州。”

“為何不接來呢?”

徐庶苦澀地喟嘆一聲:“接來做什麽呢,留在揚州尚能謀生,來荊州,只有我窮困一人。孔明該知道,徐庶尚是殺過人的要犯,是他人眼裏的兇賊……”

諸葛亮同情地看著徐庶,月光如水,洗著徐庶哀傷的臉:“元直何必妄自菲薄,亮以為你不是他人眼裏那樣,縱算當年殺人,想來也是有不可不做的理由。”

徐庶渾身一震,胸中的情緒澎湃起來:“我是為他人報仇,秉著一腔少年義氣,為官府所逮,枷鎖過市。後為黨徒所救,避禍荊州,因我不想做個粗率莽撞的武夫,便想潛心求學,這才千方百計進入襄陽學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