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使計謀領全家脫離虎口(第2/3頁)

笮融一腳踢在諸葛玄的腰上,一抹刻毒的恨意在他眼底閃過:“我遇見劉繇,左右是死,你也別想逃出生天,我不會讓你死得痛快!”他招呼著左右親隨,“殺出重圍前,先把這狗賊拖出去,亂刀砍死,記住了,給老子砍一百刀,若少了一刀,我拿你抵命!”

親隨拽著諸葛玄往外拖,一條長長的血路從屋裏蜿蜒直入屋外,清白月光泠泠洗滌,血跡泛出了冷幽幽的青光。

成束的刀光齊刷刷地在頭頂聚集,諸葛玄猛地坐了起來:“不勞諸位,我不死賊寇之手!”他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刃,輕捷地割開了自己的咽喉。

而後一股鮮血汩汩地湧出,那個秀朗面孔的男子躺在血泊裏,好似一片漂在水面的枯葉,逐著流水,追著微風,愜意起來,逍遙起來。

他看見頭頂的天空團團地旋轉,星辰、月亮都似在漩渦中舞蹈,那顆最亮最高的星也受到鼓舞,飛旋著,盤桓著,那該是北辰星吧,它高高地居於星空的中央,明麗如高貴的天子之心。他這一生都在追尋著北辰的光輝,他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總有一天會攀住星辰的芒角,去往極邈的高天之上,他做著這個夢磕磕絆絆地走了一生,最後到底是追不上了。

真的追不上了……

他縹緲的意識沉入了記憶,很多很多被他遺忘的往事都浮現了。他看見他死去多年的妻子,她在無邊無際的花團錦簇間微笑,她用一方手絹遮住了臉,一雙妙麗的美目專注地盯住他,所有的柔情全都藏在那雙眼睛裏。她仿佛一捧蒲公英,向著天空飛去,聲音從很高很高的地方飄下來:“子默,你還記得我嗎?”

他看見兄長,看見父母,他們喊著他的名字,他欣喜得心裏綻放出滿滿的春色,追著他們的足跡,感覺自己也飛了起來。

月光在他黯淡的眼眸裏暫駐,稍稍地猶豫了一刹,而後決絕離開,留下一地深黑的死寂。

※※※

風一直沒有停,風裏有冰涼涼的絲綢感覺,仿佛是雨,又或者是飛絮,莽莽荒野起伏著蒼冷的丘陵,一脈又一脈,像橫隔在胸膈中解不開的心結,遠處有青色的淡煙隨風萬裏,似乎是鄱陽湖升起的水汽。

兩輛馬車從豫章城駛出,一輛車載著一具棺槨,另一輛則是四面遮幅。車裏坐著昭蕙、昭蘇姐妹,以及諸葛均,趕車的是臨時雇的中年車夫。

諸葛亮坐的是載棺槨的馬車,雙手拉著韁繩,沉默著一收一拋。馮安倚在一旁,雙臂抱著棺槨,眼淚還在不住地往下流。

“亮公子,”馮安抽泣道,“為何要急著上路,劉太守請我們多留兩日,還說派親隨護送我們去荊州,我覺著他也是好心,你何以不允呢?”

諸葛亮專注地看著路:“劉繇明示好意,暗懷猜忌,我們早離豫章,他便失了戒心,多一日停留多一日危險。至於說遣親隨護送,若是答允,則會受人掣肘,行動不便,我當然要拒絕。”

“是嗎?”馮安半信半疑,“到底是仲公子助他除掉笮融,他還對我們不放心?”提到諸葛玄,心口的疼痛像刀鋸鉆出來。

諸葛亮似沒有受影響:“劉繇外寬內忌,他明面上說善話,背地裏卻暗藏刀鋒。我們是為羈旅之人,不能輕信他人,早走早釋禍!”

馮安迷迷糊糊地相信了,他看著諸葛亮的後背,恍惚以為看見了一具鼎,狂風肆虐,卻擊不倒他的巋然。馮安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個脫胎換骨的諸葛亮,是他不認識的,其實這種變化一直在悄悄發生,只是到了今天才有了切膚之感。他不知道這種改變是單純的成長,抑或是被世事逼出的堅強,他在諸葛亮的成長裏隱隱察覺出一種他無法解釋的沉重,那讓他難過。

冷風撫摸著諸葛亮濕漉漉的臉龐,他騰出一只手,輕輕摁了摁胸口,那裏藏著兩個錦囊。

在第一個錦囊裏,叔父告訴他出城後布疑兵,他便設法在中道悄悄下車,卻讓那輛空車領著跟蹤者去往壽春。故而笮融派出跟蹤他們的親隨撲了個空,他則帶著姐弟前往豫章城,把叔父留下的信交給劉繇,方有了劉繇偽裝袁術部下攻伐西城。

第二個錦囊,他在獲知叔父死訊之時拆開了,叔父在錦囊裏放入了一枚玉環,兩封信,一封信寫給荊州牧劉表,一封信寫給蒯越。

其實當諸葛玄將錦囊交給諸葛亮時,他已明白了叔父的犧牲,他無力阻擋叔父的決絕,正如他無力遮掩命運齒輪碾碎他的童真。

帶著苦澀淚水的微笑亮在諸葛亮潤澤的眼睛裏,他把淚水用力吞下,他深深地呼吸著,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不哭。”

他眺望著迢迢無盡的遠路,雙手揚起來,揮下去,馬車加快了奔跑,深深的車轍印在衰草間,久久地沒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