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賑災情急抱病面聖 盼孫心切懿旨冊妃(第4/7頁)

“元輔講的這番道理,朕也懂得。但朕慮著兩萬斤銅鑄不了幾個錢,還不至於引起銅鈔貶值。”

朱翊鈞顯然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故說出的話含有幾分賭氣。張居正本想耐心講一番“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的防微杜漸的道理,怎奈身子再也堅持不住,兩手一松,競一攤泥似的癱倒在椅子上。朱翊鈞與馮保兩人,頓時都大驚失色。看到師相瘦削的前額上虛汗涔涔而下,朱翊鈞驚恐地喊了一聲:

“元輔!”

張居正意識清醒,他還想頑強地撐持起來,怎奈周身疲軟如棉花,他動了動眼皮,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馮保忙伸頭朝門外大喊一聲:

“太醫!”

隨張居正一同入宮的太醫在隔壁房子裏候著,聽得叫喊,慌忙跑進恭默室,也不及向皇上行禮,就手忙腳亂地對臉色煞白的張居正進行施救。

這當兒,馮保把六神無主的朱翊鈞請出恭默室,護送回了乾清宮。

當天下午,午膳過後稍事休息,朱翊鈞剛到西暖閣坐定,正說派人前往張居正家中探視,忽見慈寧宮隨堂太監進來傳話,說是太後娘娘請皇上過去敘敘話兒,朱翊鈞不敢怠慢,忙撇下手頭事情,乘了肩輿來到慈寧宮。

自搬出乾清宮後,李太後的日子越過越清閑,每天就靠抄經念佛聽曲看戲打發時光。表面上看,她是悠悠度日萬事不關心,其實,皇上的一舉一動都還在她的監控之中,在馮保的安排下,滿大內到處都有她的耳報神。經過萬歷六年的曲流館事件,差一點被廢掉的朱翊鈞雖然始終記著恨,卻是再也不敢胡來,至少在李太後面前保持謹慎不做越格的事,即便這般謹慎,只要李太後一說見他,他仍然會忐忑不安,習慣地將自己近日來的所作所為檢視一遍,生怕有什麽犯頭。

卻說朱翊鈞走進慈寧宮,李太後已在花廳裏候著他了。陽春三月陽光融和,李太後早脫了冬裝,穿了一件薄薄的玉白色夾絲長裙,外頭披著一襲兜羅絨的寬幅霞帔,頭上也沒有戴繁雜的金件玉飾,只是在高挽著的蘇樣發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支翡翠鬧蛾兒。這副打扮讓人感到親切,朱翊鈞見了心下一寬,知道母後今兒個心情甚好,當不會有什麽“興師問罪”的事發生。果然,當他向母後請安後剛一坐下,李太後就笑著說:

“鈞兒,看你這身衣服怎麽穿的?龍袍下擺都打皺了,你身邊的那些牌子,是怎麽料理的?”

朱翊鈞勾頭一看身上的龍袍果然有幾道亂縐,便道:“午膳後,咱打了個迷盹,許是壓縐了。”

“這種事兒要注意,當皇上的,最要講體面。”李太後說著,又問,“聽說上午你在恭默室會見了張先生?”

“是的,是張先生緊急求見。”

“他的病有好轉嗎?”

“哪裏有好轉,上午又鬧了一次險。”

朱翊鈞說著,就把上午會見的情況大致作了稟告,李太後聽罷喟然一嘆,言道:

“當年諸葛亮輔佐蜀國幼主,說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從此成為宰相中的千古楷模,咱看張先生這份憂患之心,當是諸葛亮再世。”

“母後說的是。離開恭默室後,兒當即下旨,徹查京畿各府災情,凡隱匿不報的官員,一律嚴懲。”

“你這樣做,京畿的老百姓就會說你是一個好皇帝,張先生也會為你感到高興,”李太後說著眉頭一蹙,又憂慮地說,“張先生的病總不見好轉,這不是好事兒。”

看到母後對張居正的病情表現得過於關切,朱翊鈞心裏感到別扭。對張居正,他的感情一直很矛盾,治國政務他離不開這位師相,沒有張居正替他排憂解難,多少揪心事還不把他壓得趴下?但他又嫌張居正對他鉗制太多,頭上總有一道緊箍咒兒,讓他輕松不了。因此,對張居正患病,他是既怕他死了,又怕他活過來,這份心情,他一絲兒也不敢在母後面前表露。此時,他只得順著母後的意思說道:

“張先生積勞成疾,依兒來看,一時難得痊愈。”

“他究竟是什麽病?”

“據馮公公說,太醫告訴他,說張先生是痔瘡,小腸子從大便口掉出一截,縮不回去。”

“這種病,當不致有生命之虞吧。”

“難說,”朱翊鈞故意裝得沉重,“張先生為病情折磨,吃不能吃,睡不能睡,每日還得為國事操勞,縱是銅鑄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折磨。”

“是啊,你要經常派人前往問候。”

“兒天天都派人去,”朱翊鈞一副惟命是聽的樣子,忽然又漫不經心補了一句,“聽說張先生有卸職之意。”

“是嗎?”李太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問道。“他已經遞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