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失龍袍萬歲爺震怒 彈錦瑟老公公神傷(第2/4頁)

“老哥子,咱就知道你先來了。”

“咱不是按老爺約定的時間來的麽。”徐爵疑惑著問,“怎麽,咱們不該來?”

“不是不該來,是宮裏頭發生了大事兒,老爺一時脫不開身。他讓咱先趕回來,說是若你們沒到,就改時間約見,若是來了,就多等會兒。”

張大受說著,一屁股坐下來,撩起袖口就擦額頭上的汗。徐爵看他緊張兮兮的樣子,禁不住好奇地問:

“宮裏出了什麽事兒?”

“你說今天是什麽日子?”張大受反問。

“三月初六。”

“對呀,三月初六曬龍衣。”

“曬龍衣怎麽了?”

“曬龍衣曬出麻煩來了。”張大受緊一句慢一句數落起來,“皇上的龍衣,都由內官監甲字庫保管,一溜二十個大銅櫃,裏頭滿屯屯兒裝的都是皇上的各種袍服。今兒早上,甲字庫幾個管事牌子一起開庫啟櫃,驗單清衣。一件一件拿出去曬太陽,在清理過程中,發覺少了一件。若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也就罷了,偏是那最最不能少的一件。”

“哪一件?”

“萬歷六年,皇上大婚時特制的那一件禮服。這件衣服是由孫隆的杭州織造局監造的,造這件衣服花去十八萬兩銀子,是萬歲爺最貴的龍袍。”

“這麽貴重的龍袍,怎麽會丟呢?”

“是呀,甲字庫的內侍們翻箱倒櫃,恨不能掘地三尺,但就是找不到。”

“後來呢?”

“那會兒,咱老爺還沒到司禮監值房哪。內官監覺得事情重大,跑到司禮監稟報,當值的是秉筆太監張鯨。這張鯨一聽,也不等咱老爺,就徑直跑到萬歲爺那裏奏本兒去了。萬歲爺一聽,頓時雷霆大怒,當即下旨,把內官監甲字庫有關人員全部抓起來一並拷問,非要查出結果不可。”

“查出來了嗎?”

“哪有這麽快查得出來的。”張大受哭喪著臉說道,“老爺捎信兒讓咱去,是讓咱回來把全府仆役都召聚起來通個氣兒,這些日子不要在外頭惹是生非。”

徐爵聽到這裏,心裏頭便打鼓。他知道馮保的行事風格,若非遇上大麻煩,斷不會讓張大受回來約束家仆。想了想,便又氣憤地說:

“按照規矩,這個張鯨得知失竊事件之後,應首先向咱老爺稟報。該不該奏明皇上,由咱老爺決定。他張鯨憑什麽越權上奏?不知他調唆了什麽,惹得皇上如此震怒。”

“這都是未解之謎,咱老爺心裏有數。”張大受說著,像是才發現潘一鶴一樣,指著他問道,“你就是潘晟大宗伯的管家?”

“是的。”潘一鶴趕緊滿臉堆下笑來,朝張大受一拱手說,“我叫潘一鶴。”

張大受兩只眼迷瞪瞪地盯著他,提醒道:“潘老弟,方才咱和徐爵哥兒倆的談話,你知道就行了,萬不可外傳。”

“張大哥放心,小弟不會亂說一句。”

“不亂說就好,”張大受說著就起身,對徐爵說道,“你陪潘老弟寬坐,咱去召集仆役會商。”

看著張大受匆匆而去的背影,徐爵呆著臉怔忡有時,方訥訥言道:

“咱老爺是萬歲爺的大伴,萬歲爺從沒有對他發過脾氣,難道這一回……”

徐爵看了潘一鶴一眼,把剩下的半句話吞了回去,潘一鶴知竅,故意引開話題,問道:

“徐管家,馮老公公忙著處理急事,咱們是不是改個日子再來?”

“老爺既然吩咐讓咱們等,咱們就等。”

徐爵一句話未了,便聽得大門口有落轎的聲音,他忙起身伸頭去看,只見馮保背著手,正緩緩地朝客堂走來。

今兒宮裏頭的暴風驟雨,馮保是始而吃驚,繼而恐懼,接著是憤怒,最終復歸平靜。他吃驚有兩點緣由,一是鎖鑰甚嚴看守緊密的甲字庫,為何還能失竊?除了監守自盜外,恁作何解釋都不可信。偏甲字庫的一幫當事太監一個個都不承認有盜竊行為,拷問了大半日竟沒有頭緒;第二點令馮保吃驚的是,就這麽一件尋常失竊案,皇上居然氣得像個紅臉關公,當他聞訊趕到西暖閣時,皇上競朝他吼了起來:“大伴,宮裏頭出了這樣大的盜賊,你平日怎麽管的?”一句話噎得他半天透不過氣來。皇上敢對他發火,這還是第一次,他因此感到恐懼。回到司禮監值房後,他靜下心來一琢磨,覺得皇上發火絕非偶然。自從張居正病倒以後,皇上的心情就時好時壞,近些時更傳出他和王皇後感情不睦的消息。王皇後住在坤寧宮中,皇上多少日子都不去一回。王皇後行為端莊,見不得任何一點輕佻的舉動,朱翊鈞有時想變著法兒和她親熱親熱,她推推搡搡就是不依。長久下去,朱翊鈞就失去了對她的興趣。這次甲字庫失竊之所以引起皇上的震怒,據馮保推測,皇上倒不是特別在乎那一件價值十八萬兩銀子的新婚禮服,而是因此想起了當年與王皇後新婚燕爾兩情相悅的蜜月。往事不可追,當下正無奈,這也許就是皇上大為光火的真正理由。揣摩到皇上借題發揮的心理,馮保心下稍安。但他立刻又想到繞過他直接把這件事捅到皇上那裏去的張鯨,剛松弛下來的一顆心又揪得緊緊的。他當即找來張鯨詢問究竟,張鯨回答說是因為這事兒發生在他守值期間,若等馮保這個“當家的”來到後再奏報皇上,恐馮保嗔怪他推卸責任,故先行上奏,是禍是咎由他來承擔。這回答無破綻可挑,但馮保因此對張鯨產生了疑心。這事兒要是張鯨先向他請示,他根本就不會上奏皇上,而是先讓內官監自己尋找,萬一找不著,再找個替罪羊送到東廠拘禁,到那時再向皇上稟報也不遲。盡管張鯨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他憑直覺感到張鯨此舉是別有所圖。但他只把強烈的不滿與憤怒深藏於心,表面上仍對張鯨信任如初,委托他全權處理此事。張鯨受命之後,也想借機表現自己的才能,但他除了拷問別無他法,折騰了一天,仍一無所獲。一直守候在值房裏等候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