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猜燈謎說龍馬精神 獻頌詩免百姓欠賦(第5/5頁)

朱翊鈞說著,氣得一跺腳。張居正趕緊言道:“請皇上息怒,據臣來看,馮琦並非有意譏刺皇上。”

朱翊鈞用手指著灑金宣紙,沒好氣地回道:“白紙黑字,難道朕還誣他?”

“馮琦想讓聖主的光明燈照徹天下,這應是作臣子的最大心願:皇上,你應該高興才是。”

張居正這樣委婉勸說,朱翊鈞仍覺得氣不順,對馮保說:“馮公公,你去把這個馮琦找來。”

“不用找,卑臣在這裏。”

隨著這一聲回答,只見從對面楹柱下跑過來一名六品官員,朝著朱翊鈞跪下了。這人便是馮琦,他的詩寫好掛出之後,他就一直站在近旁觀察動靜。皇上與首輔兩人的對話,一字一句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候,城樓上三個一堆五個一夥湊在一塊談天說地品月賞燈的王公大臣們,聽到這邊的響動,都紛紛停止說笑,一齊把目光投射過來。

朱翊鈞並不看周圍人的臉色,而是目光炯炯盯著馮琦,厲聲問道:“你在詩中說‘年年州縣告災頻’可有實據?”

“有。”

“說給朕聽!”

“卑臣遵旨,”馮琦仰起臉來奏道,“臣是南直隸蘇州府人,咱們蘇州府雖是天下膏腴之地,但賦稅較之它府,卻不知重過幾倍,故種田人家歷年積欠難以清還。如今,一個府還欠有四十多萬石田租無法清繳。蘇州府官員年年都向戶部報告請求減免,均未獲批準。”

“真有這事?”朱翊鈞問。

“實有其事,”回答的不是馮琦,而是張居正,他言道,“江南蘇州,松江兩府,自隆慶元年至萬歷七年這十三年間積下的田賦欠額,高達七十多萬石。現據戶部統計,這期間全國的積欠是一百五十多萬石。蘇、松兩府幾乎占了一半。不是蘇松兩府官員不力,更不是地方的百姓刁滑,而是這兩個府歷來承擔的稅糧較它處為重,小民無力交付,故越積越多。年前,應天巡按孫光祐曾呈上奏疏請求蠲免兩府積欠,不知皇上是否看到?”

“何時的奏疏?”

“臘月二十九日才到.想必已放年假,皇上尚未見到。”

“唔,”朱翊鈞聽張居正這麽一說,心中已有了底。他猜想馮琦是在張居正的授意下,選定在這鰲山燈會上以詩進諫,便問張居正,“蘇松兩府的稅糧該不該減,張先生心裏頭肯定已有了主意。”

“想法是有,”張居正毫不隱諱,坦言說道,“天下百姓,特別是那樣小戶人家,財力十分有限。他們基本上是靠天吃飯,若該年風調雨順,一年的收入,也僅僅只能供交當年的稅糧。若遇上荒年,田地歉收,當年的稅糧都交不起,哪裏還有能力償還上年的積欠呢?臣曾讓戶部派員到下面州縣作過調查。一些征收賦稅的官員欺蒙朝廷,逃避責任,常常將當年征收的稅糧挪作附帶的征收,名義上完成了以前的欠稅,實際卻減少當年的征收。今年減少的稅糧,又成為明年的積欠。官府索取逼求無休無止,百姓怎麽能忍受!丁門小戶被逼得家破人亡,執事的胥吏卻填飽私囊。天下庶民百姓是國家穩固的基石,百姓的疾苦就該是皇上的疾苦:現在,國庫貯藏充盈,因此,臣建議皇上,下旨蠲免全國萬歷七年以前的所有積欠。這樣的善舉,就等於皇上給全國的每一位老百姓,都送去了一盞大光明燈!”

賞燈本在興頭兒上的朱翊鈞,猛然聽到張居正這一番涉及民間疾苦的宏論,感到很在理,但又覺得這番討論不是時候兒,為了不誤欣賞這多少年才有一回的鰲山燈,他趕緊對跪著的馮琦說:

“馮琦,你這《觀燈篇》寫得好,朕明日給賞。關於免除萬歷七年以前積欠的田稅,就按張先生說的辦。明日上朝,第一道旨就下這個。”

“謝皇上。”

馮琦從地上爬起來,雙眼噙滿激動的淚水,但朱翊鈞這時已沒有心思聽他的嘮叨。樓下廣場鰲山燈前,已經響起了如春雷震耳的嘭嘭鼓聲,眾人又都擠到欄杆前朝下觀看,只見九九八十一個叉角童子,奔跑跳躍擊起了腰鼓,在他們中間,還有七七四十九個小姑娘提著籃子,在叉角童子間翩翩起舞。她們籃子裏盛滿了鮮艷的花瓣,踩著鼓點揮動玉臂盡情拋灑——廣場上頓時下起了花瓣雨:馮保好不容易擠到朱翊鈞跟前,扯著嗓子介紹說:

“皇上,這個節目叫《仙女散花太平鼓》。”

鰲山燈會,再一次進入高潮。

 

 

 

 

 

 《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