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談度牒巧使系縻術 說玉娘觸痛離別情(第4/5頁)

張四維正要誇贊蓮子羹.卻沒有想到張居正談這麽緊要的話題:他頓時一房,琢磨著該如何回答:呂調陽比他早入閣三年,因此論資排輩坐在次輔的位子上。如果昌調陽一致仕,那麽這次輔就非他莫屬了。再往下推理,一旦首輔有個三長兩短,接替首輔的第一人選便是次輔=當年嚴嵩取代夏言,徐階取代嚴嵩,高拱取代徐階.張居正取代高拱,莫不都是從次輔的位置上扳倒首輔而代之……從內心深處講,張四維巴不得呂調陽早一天離開京城,這樣他就能順理成蘋地登上次輔之位。但這樣一種心情又怎

能在張居正面前表露?他咽下一口蓮子羹,擺出一臉為難的神色,言道:

“首輔,容下臣冒昧提一個建議。”

“你說。”

“千萬不要讓呂閣老致仕。”

“為何?”

“呂閣老這六年來協助首輔辦事,總還是盡心盡意,加上他這人生性淡泊,從不招惹是非,僅這一點就為他人所不及,實屬難得。”

張居正眼神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他隨便拈出這個話題,本是想試試張四維的心術。“看來,他還不是那種過河拆橋見利忘義之人。”張居正心下忖道,遂悠悠一笑說:

“呂閣老是書生意氣,他既然患病,就讓他在家多療養一段時間,致仕的事,皇上是何態度?”

“皇上把呂閣老的奏折留中,據下臣推測,皇上也是等首輔回來處理。”

“呂閣老不能致仕,至少我不能同意。”張居正回答得堅決。

“首輔寬宏大量,”張四維說著拿眼覷著張居正,見他臉色和緩已不似方才那般嚴峻,便鬥膽說起“體己”話兒來,“首輔,有一件事情下臣一直想告訴你,卻又難於啟齒。”

“什麽事,值得你這麽神神道道的?”張居正笑著問。

張四維車過腦袋看了看虛掩著的書房門,通連書房與花廳的過道上寂寂無人,他才小聲言道:

“下臣聽到了一點關於玉娘的消息。”

“什麽,玉娘?”

張居正一聽玉娘這個名字,頓時渾身打了一個激淩。去年秋天,玉娘不辭而別,張居正曾令積香廬主管劉樸到處尋找,均無結果。奪情風波發生後,玉娘曾托人送來祭奠的哀詩一首,也是來無影去無蹤。玉娘初初離開的那段日子,張居正真正品嘗到了唐玄宗那種“遲遲更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的淒苦之情。隨著時間推移,他才逐漸擺脫頹廢的心緒。但一人獨處時,玉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嬌羞身影總還是在腦海裏浮現。這份時間逾久發酵逾濃的思念之情,他很難與別人道及。現在,張四維竟然主動說起他的“隱私”,怎不讓他大吃一驚。

“下臣也是偶爾聽說玉娘的消息的,”張四維一副討好的樣子,莊重地說,“她已離開了京城。”

“去了哪裏,是不是回到了江南?”張居正急切地問。

張四維點點頭,答道:“今年春上,有人在應天府丹陽縣見到了她。”

“丹陽縣,她跑到丹陽縣幹什麽?”

“去年因棉衣事件被處死的邵大俠,就是丹陽縣人氏,”張四維說著頓了頓,見張居正表情無甚變化,又接著言道,“邵大俠死後,他的家人將他的遺骸運回丹陽老家安葬,玉娘去那裏,就是為了去邵大俠的墳前祭奠。”

張居正半晌默不作聲,忽然長嘆一聲言道:“玉娘雖為小女子,卻不避利害知恩必報,真乃有巾幗英雄之風。”

關於玉娘和邵大俠的關系,張四維早有耳聞。此時見首輔的樣子似乎有些傷心,便勸慰道:

“玉娘畢竟是小女子,雖知恩必報但不識大體。邵大俠將她在青樓贖身,這是恩。但首輔以一人之下,萬民之上的顯赫身份,對她如此珍愛,更是結草銜環也難以回報的大恩。玉娘為了報邵大俠的小恩,而辜負了首輔的大恩,這於常理上說不過去,再說,邵大俠是朝廷的欽犯,她前往祭奠,豈不是與首輔作對?¨

張居正不同意張四維的議論,駁道:“子維兄剛才數落了玉娘一大堆的不是,豈知這正是玉娘的可愛之處。她的腦子裏面只有情,只有恩,卻沒有首輔、欽犯這些概念。比起官場的勢利眼來,玉娘才算真正的超凡脫俗。”說到這裏,張居正情緒激動起來,他起身踱到窗前,眺望深邃的夜空,仿佛要從茫茫河漢裏找到玉娘的行蹤,“玉娘出走,是因為不谷傷了她的心。她聽說邵大俠被抓,曾央求我設法救他,不谷知道邵大俠是玉娘的恩人,但我怎麽能因私情而廢公理呢?因此斷然拒絕了玉娘的請求.後來,她聽說邵大俠已被明正典刑,於是對我徹底失望,顧自離開了積香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