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金學曾智布黃蜂陣 陳督撫深析宰揆心

 

 

自從抓了何心隱後,武昌城中爆發了幾次大的騷亂。第一次是洪山書院的六百名學生發動,全省就近私立書院的大批學生蜂擁而至,就連城裏省府兩所官學的學生也都響應參加,約摸有上萬人,將大成路上的學政衙門圍得水泄不通。城裏頭的一些地痞流氓等不法分子也趁機起哄搗亂,砸搶了幾家店鋪。甚至焚火燒毀了一些房屋。陳瑞一看這緊張局勢大有蔓延之勢,便當機立斷采取措施。除先前調入的二百名軍士外,又將駐紮在孝感衛所的一千名兵士迅速調入省城進行彈壓。城中各大衙門以及主要街道都有兵士日夜巡邏。局面雖然控制住了,但問題並沒有解決。

卻說數千名學生圍困學政衙門的那一天,金學曾不聽陳瑞勸告,硬是要火急火燎往回趕。斯時學政衙門前人山人海,平素溫文爾雅的莘莘學子,這時候早把子雲詩雲溫良謙讓等書生功課一古腦兒拋諸腦後,只見他們在火辣辣的日頭底下,有的捶胸頓足看似瘋漢;有的齜牙咧嘴如同怒目金剛;有的呼天搶地如喪考妣;有的攢眉擰目,倒像是吃了幾鬥黃連水。總之是“狼奔豕突”群情激憤。這些人打聽到抓捕何心隱是學台大人金學曾的主意,便互相串連邀齊了前來學台衙門找金學曾興師問罪。他們中也不乏潑皮式人物,一來就擺開架式要往學衙的儀門裏沖。省裏的三台衙門都是密勿重禁嚴守之地.平常都有兵士站崗。這會兒見有人要以身試法,值守的兵士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起橫槍護住大門,領頭的哨官喊道:“誰敢往前一步,老子一槍戳了他!”秀才們雖然有心鬧事,但見了橫肉面生的兵爺,心裏頭還是懼怕三分。數十人沖上了儀門前的台階.又都嚇得退了回去。衙門既不敢沖,他們也決不甘心就此散去.便吵吵嚷嚷要金學曾出來回答為何要抓何心隱——他們並不知道金學曾不在衙門裏,衙門裏的人更不會據實奉告.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不知誰嚷了一句:“看哪,學台大人的轎子擡過來了!”學生們回頭一看,果然見一乘油絹雲頂大涼轎從東面的玉馬街匆匆而來=頓時,圍在衙門前的學生們,又像潮水般朝轎子那廂湧去=此時坐在轎子裏的金學曾面對萬頭攢動的場面,心裏並不驚慌.他吩咐轎夫把轎子擡到廣場中間停下,他擡腿下轎,立馬就有人朝著他大聲喊叫:“你憑什麽抓何心隱?”一言未了,不知誰領頭喊了一句口號:“還我何心隱!”廣場上便響起了一陣一陣的狂吼=待口號聲停了,金學曾環顧周圍一張張憤怒的臉,冷笑著斥道:“你們不好好念書,跑到這裏來吊什麽嗓子,嗯?你們問本學台為何要抓何心隱,這麽亂哄哄的,本學台怎麽回答?你們現在選幾個代表隨我進衙,我給你們竹筒倒豆子,一二三四講個清楚明白。”說畢,金學曾擡腿就往衙門裏走,膽小的學生紛紛給他讓道兒,卻也有幾個捺橫撒潑氣勢洶洶地站出來擋住去路.高聲說道:“憑什麽讓你回衙?要說,就在這裏說清楚!”金學曾瞅著這幾個人,三角眼一吊,斥道:“瞧你們這樣兒,都是存心要和我搗蛋。好哇,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裏同你們一起熬!”一言未了,便一撩官袍,雙腿盤地坐了下去.他這樣一來,倒叫學生們沒了主張。正當他們嘀嘀咕咕商量下一步對策時.不知是誰殺豬似地嚎叫起來:“哎喲,我被螫著了!”眾人尋聲望去,一時都大驚失色,只見頭頂上嗡嗡嗡飛起一大片黃蜂。這些可惡的小飛蟲仿佛著了什麽魔法,見人就螫,尖利的毒刺一紮入皮肉,立刻就會腫起大包疼痛難忍。本來還同仇敵愾眾志成城要向學台大人討個公道的學生們,頓時亂了陣腳,左躲右閃抱頭逃竄,廣場上一片嗷嗷亂叫,趁著這一片混亂,衙門前守值的兵士連忙跑過來把金學曾接回了衙門。盡管金學曾眼明手快,突圍時仍然被黃蜂狠螫了一口。

此後幾天,金學曾一直呆在衙門裏。在這騷亂尚未平息的非常時機,盡管身無鎧甲手不執戈,他仍然有一種統兵打仗的感覺。這天上午,他收到張居正急遞過來的信函,便想送給陳瑞過目,於是鳴炮三聲乘轎出衙,在一隊兵士的護衛下,旗牌森嚴地往撫台衙門威儀而來。

這一回,陳瑞破例挪步到大門口迎接,瞧著金學曾下轎,他迎上去把學台大人上下左右看了個遍,直看得金學曾不好意思,狐疑地問:

“陳大人,你看什麽呀?”

陳瑞說:“不是說你被大黃蜂螫了一口麽,螫哪兒了,怎地瞧不著痕跡?”

“呶,螫的是這兒。”金學曾指了指自己的左臉頰。

陳瑞湊過去看,不相信地搖搖頭,言道:“大黃蜂螫一口,少說也得腫七天,你那臉上光溜溜的,哪裏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