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金學曾智布黃蜂陣 陳督撫深析宰揆心(第3/4頁)

明興二百余年.名卿碩輔,勛業煊赫者,大抵皆直躬勁節,寡言慎行,奉公守法之人。而講學者每詆之曰:“彼雖有所樹立,然不知學,皆意氣用事耳。”而近時所謂知學,為世所宗仰者,考其所樹立,又遠出於所

詆之下:將令後生小子何所師法耶?

我朝以來,講學之風湖廣尤烈,嘆我桑梓士習人情.深被其害。公以雷霆手段,先於湖廣禁毀書院,功莫大焉。

不谷此番回籍扶櫬,公率僚屬前來會葬,在此致謝。公在江陵面告,稱不耐武昌苦熱,欲求遷轉於北地。待不谷回到北京,再與吏部商量,一俟京職出缺,當為公謀之。

與寫給金學曾的寥寥數語相比,張居正寫給陳瑞的這封信,可謂洋洋灑灑。首輔對於講學風氣的批判,可謂有理有據。兩相比較,似乎張居正對陳瑞更為推心置腹,陳瑞自己也是這樣理解的。但金學曾心底清楚,這正是張居正的高明之處:若要在湖廣禁毀書院,其關鍵人物不是他金學曾而是撫台大人陳瑞。因為在江陵,張居正曾單獨召見金學曾,秉燭夜談面授機宜,該說的話已經說得很透徹。倒是這位陳瑞,讓張居正放心不下,此人能辦事,但有見風使舵的毛病,因此需得仔細叮囑。

瞧著金學曾讀完了信,陳瑞開口說道:“金大人,今天你就是不來找我,我也要發帖子請你。沒想到,你我同時收到了首輔大人的來信。”

“首輔對於講學的看法,已在兩封信中闡釋明白,”金學曾言道,“陳大人先前總還有點擔心,怕做錯了什麽事,這回該吃了定心丸吧。”

這話如果從別人口裏說出來,陳瑞肯定會生氣。但金學曾又當別論,因為從首輔的來信中,可以推測得出,金學曾在給首輔的信中,替他講了好話。因此他只是得意地一笑,回道:

“咱們為官之人,辦任何事都講究一個有法可依。不瞞你老兄說,抓了何心隱後,引起這麽大的騷亂,咱心裏頭直打鼓。心想上頭如果不體貼下情怪罪起來,你我便吃不了兜著走。有了這層心思,咱做事就甩不開手腳。現在好了,有了首輔這封信,咱們就去了後頤之憂,該怎麽幹就怎麽幹了。”

“那你說,現在該怎麽幹?”金學曾問。

陳瑞眉毛一擰,惡狠狠地說:“我已下令調集了營兵,今夜裏,就把洪山書院封了。”

“好,”金學曾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接著又問,“那,何心隱怎麽辦?”

“這個嘛,本撫也有一個主意。”

陳瑞詭秘地一笑,在書案上拿了一張紙遞給金學曾。只見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瘐”字。

“瘐?”金學曾不解地問,“這是什麽意思?”

“臾之字義.是片刻的意思,須臾之間喻時間之短,臾從病旁,乃很快就病死之意。”

“你的意思是,讓何心隱……”

金學曾欲言又止,他已明白了陳瑞的意思,但又不敢相信,陳瑞猜著了他的心思,笑道:

“怎麽,金大人,你不敢說出來?幹脆,我來說明了,我的意思是,讓何心隱瘐死獄中。”

金學曾急切地說:“陳大人,讓何心隱死掉,恐怕也非首輔的本意吧。”

“是的,首輔沒有在信中交待如何處置何心隱。但我可以斷定,首輔決不願意再看到這個人逍遙於世。”

“你怎麽知道?”

陳瑞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問道:“金大人,你知道當年嚴嵩是如何下台的麽?”

“不是徐階策劃讓人寫折子彈劾嗎?”

“大家都這麽說,其實並不是。”陳瑞一咬嘴唇神秘言道,“據我所知,這事與何心隱有關。”

“啊,這個我倒沒聽說。”金學曾驚訝說道。

“官場上多的是蹊蹺事,你哪能樣樣都能聽到,”陳瑞說了句擺譜的話,接著言道,“嚴嵩在嘉靖皇帝面前獲寵二十年而不衰,這是個奇跡。多少人想扳倒嚴嵩,結果如何?從夏言到楊繼慎,一個個都被斬首西市。提起這些冤案,至今都讓人心驚膽顫。何心隱本是一介布衣,但他好談國是,因在家鄉建立‘和萃堂’,糾集族人合力抗稅,結果被江西巡撫派人前往捉拿歸案打入監牢,偏偏這巡撫又是嚴嵩的親信。那是何心隱的第一次牢獄生涯,後經友人營救,雖然出獄,但他從此就和嚴嵩結下冤仇。他悉心研究朝廷中那些倒嚴官員的經歷,認為這些官員都是意氣用事,是拿腦袋撞南墻,而不擅於使用四兩撥千斤的智慧之方。何心隱看準嘉靖皇帝酷愛齋譙,迷信方術的弱點,花重金買通了深得嘉靖皇帝寵信的道士藍道行。一日,嘉靖皇帝就榆林關外的虜患把藍道行請來扶亂。藍道行預先已知道嚴嵩也要就此事前來覲見,便道,‘待會兒會有一個身穿蟒衣的花白胡子老漢要來與陛下談這件事,此人雖幹練有才,但下巴翹起,有克君之相。重用此人,恐怕對皇祚不利。’嘉靖皇帝聞聽此言,心下悶悶不樂。半個時辰後,太監來報嚴嵩求見,嘉靖皇帝準他進來,當嚴嵩進來跪下磕頭時,嘉靖皇帝定睛看這嚴嵩,果然是身著蟒衣胡子花白,下巴翹起來如危崖聳峭。嚴嵩在內閣呆了二十多年,三天兩頭就會入宮覲見,嘉靖皇帝雖對他了如指掌,偏偏卻忽略了他這個下巴。想起藍道行的促膝密談,嘉靖皇帝頓時心下駭然,一聲不吭揮手讓嚴嵩退了下去。就從那一天起,嘉靖皇帝就下了誅除嚴嵩的決心。當時的次輔徐階察言觀色,發現嚴嵩已經失寵,遂密囑手下趕緊上折彈劾嚴嵩的兒子嚴世蕃。折子一到嘉靖皇帝手中,他立刻下旨將嚴世蕃抓進詔獄,最後也被問成死罪棄首西市。兒子一死,老嚴嵩即刻就被削職,然後抄家,清剿嚴黨。在內閣慘淡經營二十年的嚴嵩,就這樣吹氣泡一樣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