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怒馬如龍舉城爭睹 盛筵巧諫循吏佯瘋(第2/6頁)

在一路不停的“嗵嗵嗵”禮炮聲中,車騎隊伍在位於南門大街的真定府衙門前的廣場停下,張居正的大轎直接擡進府衙的儀門,先期趕來迎接的錢普親自搬過雕花轎凳,打開轎簾兒躬請張居正下轎。待將他請到下榻處安頓妥當後,隨行一幹人眾才敢散開,在真定府接待人員的安排下,各自覓地兒解鞍休息。

當晚,在真定府寬大的廨廳裏,錢普舉辦盛大的酒會為張居正接風。打從離開北京,張居正已走過了十幾個府縣,當地官員都揣想首輔位極人臣,在珠璣滿眼錦繡錯綜的京師,什麽樣的珍饈奇飫沒有嘗過。即便烹龍炮鳳,也只當家常便飯。為了討首輔喜歡,他們都紛紛挖空心思搜羅“地方風味”的吃食,七大盤八大碟一古腦兒地搬上筵席。北方飲食味偏鹹,油偏膩,這兩樣恰是張居正的大忌。因此,每次一上席面,張居正就胃口全無,雖然每頓飯的菜肴水陸皆過百品,他依然覺得無可下筷處。地方官員們只覺得這位首輔太過挑剔難以接待,卻沒有想到首輔為何不給面子。聞聽這些消息,錢普悶在肚子裏暗笑,他笑保定府的官員們都是些背時鬼,在首輔面前裝出個依頭順腦的樣子,卻不肯下實在功夫研究首輔的口味,真正制訂出出奇制勝的菜單。

卻說錢普把張居正從下榻的驛店請進府衙的宮燈璀璨光如白晝的廨廳,一見這隆重盛大的場面,張居正當即皺下眉頭,嗔怪言道:

“錢普,隨隨便便吃頓飯,為何要如此鋪排?”

錢普因與首輔打了兩天交道,已經知道一點深淺,再不像當初只一味地懼怕。這會兒腆著臉答道:

“打從大明開國,到如今也有二百來年了,咱真定府不要說沒有首輔到過,就是六部九卿也來得極少,張大人你是第一個來咱真定府巡視的宰揆。中午人城時,首輔大人您自家也瞧見了,咱真定府闔城百姓都擠到路邊歡迎。人潮洶湧,舉城如狂,小民擁戴之心,於此可見。再說咱真定府上上下下數百名官員,心情也同小民一樣,都想有機會拜識首輔尊顏,聆聽首輔教誨,為了滿足官員們的願望,卑職才安排下這頓席面。”

聽了錢普一番解釋,張居正也不好再說什麽,搖搖頭挪步入幃,在六扇紅木山水屏風護著的主賓席上坐了下來。自他一人真定府地界,心情變得大好。前兩天趕路沒見什麽人,今天正好趁此機會與當地官員見見面。

此時,眾官員都已入座,三十桌席面擠得滿滿囤囤,宴會開始前,錢普照例有一個開場白。當擔任司儀的真定府同知拍巴掌告知大家安靜時,錢普便從張居正身邊站起來,整整官袍,然後一清喉嚨,侃侃言道:

“自古以來,凡天道與人道相合,則國家昌盛,老百姓安居樂業。我大明王朝,特別得天道眷顧,凡朝廷遇有轉折之期,甚或奸人當道之時,天必生一人以靖之。如此情況,史不乏例。如英宗北狩,陷入虜酋也先的氈幕,則生一個於肅湣,勇擔國事,彌縫艱難;後又有趟宦劉瑾謀逆,陷天下斯文於不堪,則生一個楊文襄.撥亂反正.還威福於皇上;江西寧王朱宸濠反叛起兵,則生一個王陽明,拯危誅暴,妖氛頓解;武宗皇帝大漸,寵臣江彬陰蓄異謀.覬覦帝座,則生一個楊文忠王晉溪,力除危禍之機,深固國本:這些人都是國家治亂之良臣,都是巨奸大滑的克星,是對病之藥,手到病除……”

說到這裏,錢普覷了張居正一眼.見他微垂雙瞼,坐在那裏像人定的羅漢:心知這開場白的引言太長,引不起他的興趣,於是慌忙掉轉話頭,細說當今:

“這些前朝善事,後人效之,力行而不倦。天生一世之才,必足一世之用,此言不謬。但前世這些良臣,比之當今首輔張大人,則其移山心力,又稍遜一籌。古人言聖人受命,拯溺懷德,歸罪於己,推恩於民。大明無偏照,至公無私親。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這幾句話用在張大人身上,是再貼切不過。”

“試想張大人於隆慶六年臨危受命之時,當今聖上髫齡十歲,主少國疑,禍機四伏。張大人仰惟聖情,俯察民意,除官場惡蠹,弘遠大之規,觀成敗於前蹤,訪得失於當代。從隆慶六年秋天發生的胡椒蘇木折俸事件,到去年冬天發生的奪情風波,這六年間,張大人經歷了多少艱難!如今聖上端拱無為,百官勤勉盡職,萬民樂業,四海威服。這太平盛世的建立,就因為皇上為天下選了一個好宰揆。張大人宰輔風範,垂之後世,則國家千萬年之靈長之祚,亦可以預蔔矣……”

錢普慷慨激昂,講到此處,博得一陣響亮的掌聲。一直半閉著眼睛的張居正,這時也禮貌地欠了欠身子,向拊掌的官員們表示了感謝,掌聲一落,錢普繼續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