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掛詩匾弄玄為邀寵 會貶官讜論訴危情(第3/4頁)

卻說一直侍坐在側的錢普,先前見首輔對詩匾產生了濃厚興趣,心裏喜不自勝。卻沒想到首輔沒就這件事談論下去,而是與韓裏奇聊得火熱,一股子醋意兒從心裏頭翻上來,直酸到了鼻管。在真定府這塊地方,韓裏奇可謂是官場裏的一塊骨頭,從來不肯俯仰隨人,就說這次集中起來迎首輔入境,他人雖然到了,卻說了不少怪話。錢普素來不喜歡他,卻也奈何他不得。五十多歲的老縣令,。又是快三十年的老進士,資歷擺在那兒,輕不得重不得。錢普只知他第一次丟官是因為詩諫,卻從來沒想到究竟是何等樣的一首詩。如今見首輔倒背如流,他頓時從中悟到了一點什麽,首輔嘴一停,他立馬說道:

“這真是一首好詩,可與杜甫的‘三吏三別’相比,為民請命,韓大人功不可沒。”

“是啊,”張居正頗有感觸地接過話頭,“如今,大部分官員貪圖安逸不思進取,不要說主動為民請命,做一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好官,即便能做到不擾民害民也就不錯了。這些官吏有負於朝廷,像你韓裏奇這樣的官員,是朝廷有負於你。”

“首輔大人……”

韓裏奇霍地站起身來,欲表心跡卻感到喉頭熱辣辣的說不出話來,張居正瞅著他,突然高聲問道:

“韓裏奇,我且問你,你對你做過的事情,是否後悔過?”

“沒有,”韓裏奇拭幹眼淚,抖動著花白胡子.動情地回答,“卑職出身寒微,深知民間疾苦,能為老百姓做一點實事,則是畢生追求.”

“說得好,如果今後再碰到同類事項,你還敢像過去一樣,不計個人安危挺身而出麽?”

“這……”韓裏奇稍稍一愣,粗大的喉節滑動了幾下,才答道,“如今是太平盛世,皇上天縱英明勤政愛民,首輔敬君子遠小人,諒也不會再有陷民於水火的事情發生。”

“這倒不見得,”張居正冷冷一笑,神色莊重言道,“蠹官蠹政,如同夏日裏的蚊蟲,你怎麽滅得幹凈?逮著機會,它就要咬你一口。你現在還在縣令任上,你說,在你們井陘縣,就沒有擾民害民的事情發生?”

“……有:”韓裏奇苦澀地笑了笑。

“是嘛,怎麽會沒有呢,”張居正繼續言道,“就像我張居正過境,你們大老遠跑來迎接,這不但擾了民,還擾了官。錢普,你說呢?”

錢普仿佛突然咬了一只辣椒,頓時面色燥赤,他欠欠身子,不自然地笑道:

“咱們這些地方上的蕞爾小官,都想見見首輔,當面聆聽教誨。如果首輔覺得不便接見,卑職馬上通知各位官員散去。”

“好一個錢普,競想讓我當惡人,來都來了,散去作甚?不谷正想見見大家,昕聽大家替朝廷守土安民的難處,對清明政治,有些什麽樣的好建議。”

張居正這幾句話,又讓錢普吃了定心丸,正想接嘴說話,卻見張居正又把臉轉向了韓裏奇:

“你還沒有正面回答我,倘若再碰到害民擾民之事,你還有沒有勇氣站出來?”

韓裏奇嘴裏硬邦邦蹦出一個字:“有!”

“好,”張居正一拍官帽椅的扶手:“我離京之前,已向皇上奏明,薦拔你出任工部員外郎,你當年當過五品知府,現在給你四品職銜,也算是朝廷對你的獎賞,你覺得如何?”

事屬突然,韓裏奇一下子愣住了,呆在那裏不知道說話。倒是坐在他身旁的錢普靈醒,連忙伸指頭捅了捅他的腰眼,小聲提醒道:

“還不快謝,還不快謝。”

韓裏奇這才如夢初醒,站起身來朝張居正深深一揖,喃喃說道:

“卑職感謝皇上,感謝首輔。”

“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張居正目光灼灼,斟酌言道,“讓你做工部員外郎,是有一個棘手的差事等著你。按皇上的旨意,山東全省已開始了土地清丈。朝廷下決心做這件事,其目的屢見於邸報,不谷不在這裏噦嗦。山東作為試點,一旦摸索出行之有效之法,即在全國推廣。山東巡撫楊本庵對於此事督辦有力,但亦遇到不少阻力,單拳只手,難以抵擋那些勢豪大戶的明槍暗箭。因此,本輔奏明皇上,決定派你前往山東,代表朝廷專責清丈田地一事。”

“臣領命。”韓裏奇多年來一直在府縣任職,熟悉民問輿情,想了想又補充道,“山東的勢豪大戶,莫過於衍聖公孔尚賢與陽武侯薛忭兩家。”

“你說得不差,本輔派你到山東,就是要你把這兩家的田地徹底丈量清楚。”

“首輔大人放心,卑職領朝廷聖命而去,保證他們一畝私田也隱藏不下。”

“要充分估計困難,”張居正想結束這次談話,說道,“吏部新任命的井陘縣令,這兩天就要到了,你與他交接之後,就即刻動身,到吏部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