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邀五公齊瞻年節禮 對空房捧讀絕情詩(第4/6頁)

邦濟世的實際才幹;至於張四維,論資歷三個人中數他最老,嘉靖三十八年考中進士後,從知縣做到巡撫,臬台藩台都幹過,當封疆大吏時很有政聲。去年,張居正推薦他出任禮部尚書一職,原也存了讓他人閣的意思。但他在禮部尚書任上一年多來,所作所為卻有張居正不甚滿意之處。最不滿的是兩件事情:第一,今年的會試,張居正的大兒子敬修與二兒子嗣修二人參加,敬修雖然榜上有名,名次卻在八十名開外,更慘的是,嗣修還名落孫山。雖然事前張居正就會試事一再叮囑張四維要秉公持正,但到頭來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這般狼狽,心裏頭還是很不舒服。其實張四維一直有心照拂,但憚於張居正防微慎獨的做人風格,他不敢冒這個險。但他看準了張居正不喜歡江西舉子湯顯祖恃才傲物的張狂勁兒,硬是把他做出的一張花團錦簇的試卷扔進了廢紙簍,讓這位志在必得的大才子愴然離京。盡管這一處置本意是為了討張居正的歡心,而不惜招來物議,但張居正仍不領這個人情;第二,張居正不止一次聽人說過,張四維為了能早日人閣,還走通了馮保與武清伯李偉兩人的門路,大肆向他們行賄送禮。張四維是山西蒲州人,祖上經營鹽業而積下巨額財富,他根本用不著貪墨,家中自有大把的銀子供他打通關節。

基於以上兩個原因,他差不多已將提拔張四維的念頭打消了。但是,“棉衣事件”發生後,這件事又有了新的變化。戚繼光禦前告狀之後,第一個感到緊張的還不是武清伯李偉,而是薊遼總督王崇古。在當朝那些以文馭武的進士出身的總督中,最為出類拔萃的,當數譚綸、殷正茂與王崇古三人。當初楊博由兵部尚書改任吏部尚書,到底該由誰來接替他。張居正一時委決不下,最後,他想出一個折衷方案,讓譚綸擔任兵部尚書,而讓王崇古掛兵部尚書銜領薊遼總督一職,殷正茂掛左都禦史銜仍領兩廣總督。這樣,論級別三人都是二品大員。不同的是,譚綸坐的是實職,總攬全國軍事,實際權力大過王崇古與殷正茂。如此安排,三人都皆大歡喜,因為譚綸年紀最大,他一旦致仕,第一個有資格接任兵部尚書一職的,就數他王崇古。但異數難料,眼瞧著王崇古可以順利接班,誰知“棉衣事件”突然爆發——這場悲劇的起因,就在於王崇古把這筆制作棉衣的生意當作人情送給了武清伯李偉。

事出之後,王崇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想上折子辯解,但數次提筆又不知如何敷陳。盡管這筆生意是李偉主動跑上門來要去的,但自己又怎敢把這責任一古腦兒推給他。設若自己咬牙把這責任承擔下來,豈不是伸著腦袋讓人砍?常言道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急白了頭發,現在用來比之於王崇古,庶幾近之。

其實,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張居正也感到非常棘手。平心而論,他對王崇古的才幹十分欣賞,這位文帥同殷正茂一樣,從裏到外透露的都是一股子精明強幹的循吏作風,而絕無半點迂腐空談的清流習氣。他之所以建議戚繼光到禦前告狀,原也只是想借此治一治外戚集團的頭號人物李偉,這想法同他今年夏天呈給皇上的《請裁抑外戚疏》如出一轍。如此一來,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王崇古勢必受到沖擊。目前情勢下,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再不可能由他來接任兵部尚書。這種結局雖是王崇古咎由自取,但張居正畢竟不願意由此而讓王崇古背上心理包袱,甚或一蹶不振。如果這樣,朝廷將損失一位難得的能臣良吏。打擊貴戚為的是懲治腐敗,搬開阻擋萬歷新政的絆腳石,絕不是為了剪除異己自毀長城。為朝廷留一個人才,無異於為天下的黎民蒼生謀一份福祉。

基於這等考慮,張居正已在暗自尋求一種解決之途。正在這時候,李太後要他增加閣臣,他思慮再三,決定推薦張四維。盡管在小皇上主持的廷推中,有人還是覺得申輔時最合適,但他堅持己見,列舉了推薦張四維的六條理由。但有一條理由他一直沒說出口,卻是真正的理由,那就是因為張四維是王崇古的嫡親外甥。

這一推舉,滿朝文武都感到震驚。高官大僚沒有幾個不知道張四維與王崇古的舅甥至親關系。就在“棉衣事件”鬧得沸沸揚揚舉朝皆驚之時,張四維卻能不受王崇古的牽連而榮登閣臣寶座,這一舉措,令那些循常例推斷朝局揣摩首輔心志的老官僚們,一個個如墮五裏霧中。當然,作為當事人的王崇古與張四維舅甥二人,對張居正的感情在一夜之間徹底翻了個個兒,由猜忌、怨恨與沮喪變成了自愧、仰慕與感激涕零。

張四維入閣之後,嚴格遵守小皇上禦旨與李太後的懿旨:“隨元輔張先生入閣辦事。”一個“隨”字,便把他與張居正的關系定得清清楚楚。任何事情他都不能獨自決斷,必須請示張居正方可定奪。因此,雖然張居正讓他分管禮刑兩部的章奏封駁一應事宜,然而他恭敬而遜,順上為志,不敢有一星半點的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