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詢撫臣定清田大計 聞父喪感聖眷優渥

 

 

春去秋來光陰荏苒,轉眼間到了萬歷五年的秋天。這天夜交亥時,一匹快馬自宣武門方向馳來,到了紗帽胡同口,馬上騎客一捋韁繩,快馬兩只前蹄頓時騰空,那人趁勢跳下馬鞍,向一個正好路過此地的路人打昕,張大學士府在何處?因這人濃重的南方口音,路人一連聽了三遍才弄清楚意思,便向胡同口內一指,答道:“進去百十來步就是。”聽說這麽近了,那人不再騎馬,而是牽著馬大步流星走進紗帽胡同,片刻之後,張居正的府邸大門便被這人擂得山響。

此刻,張居正府上客堂裏,正坐著兩位來訪的客人。一位是戶部尚書王國光,一位是山東巡撫楊本庵。為何這樣兩個人湊到一塊兒來拜訪張居正呢?事情還得從一個月前的一份奏折說起。

從萬歷二年開始,整頓財政一直是張居正推行萬歷新政的主要內容,從子粒田征稅到萬歷四年開始的馳驛制度的改革,都使朝廷得到了實惠。單說這個馳驛制度,大明開國後,承唐宋朝廷舊制,在全國各地建有數百個驛站。這些驛站負責在職官員的赴任及出差公幹的食宿接送,其費用由驛站據實上稟核實報銷。而其長年供用的轎馬佚役,則就地征派。驛站歸兵部管轄,管理驛站的官員叫驛丞,都是八品銜,亦是兵部提名吏部任命。朝廷設立驛站的初衷,本意是為了公務簡便,提高辦事效率,但演變到後來就成了一種特權。入住驛站者,照例應有兵部發給的勘合作為憑證:為了發放簡便,兵部每年給在京各大衙門以及全國各府州衙門配發一定數額的勘合,持此勘合者,不單出門旅行有驛站接待,一路上轎馬官船都由驛站供給,臨行還由驛站送上一份禮

銀。如此一來,一紙小小的勘合就成了官場上身份的象征,一些高官大僚當路要人,不但自己享受勘合之便,甚至其家人仆役都能獲沾殊榮。因此,近一百多年來,這大明開國訂下的驛遞制度,已日漸演變成國家財政的重大負擔,全國數百座官驛變成了官員們敲詐勒索遊飲宴樂的腐敗場所。張居正奏明皇上對驛遞制度進行了嚴厲整頓,對勘合的管理嚴之又嚴,規定凡因私旅行者一律不準馳驛,違令者嚴懲。官員們出門在外在官驛中享受慣了,突然不準使用,都深感不便。更重要的是,出一次遠門本是官員們撈外快的絕佳機會,如今不但沒有“禮金”收入,沿途住客店還得花去一大筆費用,因此引起了不少官員的不滿與抵觸,甚至有人給皇上寫折子,要求廢除這個剛剛實施的“驛傳之禁”,張居正決不肯通融。他深知整飭綱紀矯治腐敗的艱難,於是對敢於違禁者給予嚴懲,一年多來,因為違反條例使用驛遞或騷擾驛站的官員,被他處分了五十幾個。最典例的例子有:大理寺卿趙悖郊遊,在京南驛吃了一頓招待筵席,被降職一級。按察使湯卿出京公幹,要驛站多撥三匹馬載其仆役並索要酒食,被連降三級。更甚者,是甘肅巡撫侯東萊的兒子擅自使用驛站,被言官糾彈。甘肅地處北疆前線,侯東萊又是制虜鎮邊屢建殊功的封疆大吏。因此有不少人替他說情,小皇上也想下旨“薄責之,下不為例”,張居正卻堅決不同意,執意革去了侯東萊兒子的官蔭。對別人要求嚴格,對自己身邊的人更是管束得近於苛刻,他的兒子懋修回江陵參加鄉試,張居正讓他雇了一頭騾子騎著回去。他府上一個仆人外出辦事,把驛站的馬匹用過一回,他知道後,立即把這仆人綁至錦衣衛治罪,杖一百棍遣回原籍。

常言道“政治當明其號令,法令嚴執,不言而威”,由於張居正善用刑典,且完全不徇私情,一個爛了一百多年的驛遞制度,竟被他用一年時間治理得秩序井然。不僅矯正了官員們據此而營私的痼弊,而且一年還能為朝廷省下一百多萬兩銀子。

由於連續做成了幾件大事,再加之深得李太後和馮保的信任,張居正現在成了大明開國以來最有權勢的首輔。在他的治理下,不但吏治清明,國家財政也徹底擺脫了困境。但他知道,近百年來積累下來的弊政,不可能在短短的幾年內全部芟除。民瘼輕重,吏弊深淺,錢糧多寡,強宗有無,諸多國事,張居正都銘記於心,一旦發現問題,便及時糾察處理,決不肯拖延半日。

卻說上個月,戶科給事中溫加禮給皇上寫了一份奏折,彈劾山東巡撫楊本庵征稅不力。隆慶年間,山東一直是糧稅大省,可是自萬歷二年之後,山東上交國庫的稅銀雖略有增加,但其在全國的排名卻由第五掉到了第十一名。而原來遠遠落在後面的如山西、湖廣等省卻晉身為前八名。山東沃野千裏,且近漕河灌溉之便,經過子粒田征課等措施後,為何稅賦卻不能大幅增收?溫加禮便把這責任歸咎於楊本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