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老國丈上吊為避禍 小玉娘哀告救恩公(第6/7頁)

“是嗎?”李太後臉色一沉,喃喃自語道,“這個人一方面巴結賄賂官府,一方面又在民問廣施錢財收買人心,他這種作法,哪像是個正兒八經的生意人。”

“那,太後說他像什麽?”

“咱覺得他圖謀不軌,心存異志,”李太後答非所問,“這種人不除,對朝廷是個禍害。”

玉娘如聽霹靂,但她是個靈性女子,知道此時若再失態,必定會引起李太後的懷疑,便竭力保持鎮靜,以局外人的閑散口氣問道:

“太後為何要除他?”

“他弄了二十萬套劣質棉衣運到薊鎮,結果在前幾天的暴風雪中,一些穿了這等棉衣的兵士,被凍死在長城上。”

“啊!”

“你方才埋怨張先生五天沒上你那裏去,卻是不知道張先生正在處理這件事兒呢。”

“他怎麽處置邵大俠?”

“抓起來,明正典刑。”

李太後說這句話時,不單恢復了議政時的那股潑辣勁兒,眼神裏還透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機。玉娘頓時驚呆了,臉色白煞煞地甚是難堪,李太後看她這副樣子,狐疑地問:

“玉娘,你怎麽了?”

“嚇的,”玉娘盡量掩飾,佯笑著說,“一聽太後說殺人的事兒,奴婢就害怕。”

李太後相信了她的解釋,心裏頭對她更是憐愛。硬是把她留下來吃了一頓午膳才放她出宮。

玉娘回到積香廬中,已是半下午了。她一頭紮進臥房倒在床上,用被子捂著頭嚶嚶地哭泣起來。玉娘本是個知恩必報的多情女子,乍一聽說將她救出風塵苦海的恩公邵大俠惹上了殺身之禍,她就心如刀紮。除開張居正,如果說世界上還會有一個男人讓她牽腸掛肚的話,那這個人就是邵大俠。她與張居正是兩情相悅,是鸞鳳和鳴耳鬢廝磨的閨房之樂;而與邵大俠則是另一種感情,盡管邵大俠比張居正還要小幾歲,但她卻將邵大俠視為父輩,是值得她信賴依靠的人物。今年春上,當邵大俠求她請張居正寫信給胡自臯就近照拂的時候,她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能為邵大俠作一點有用處的事,她的心靈便會獲得極大的安慰。如今恩公出了這大的事情,性命都不保,她腦海裏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救他。她知道眼下惟一能救下邵大俠性命的人就是張居正。她在為邵大俠傷心落淚之時,內心中也還存有一份希望。

不知不覺暮色降臨,丫環進來喊玉娘下樓用膳,玉娘不搭理她,只揮手讓她退下。又不知過了多久,聽得寂靜的樓梯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知道這是張居正到了,心裏頭一熱,剛剛停下去的眼淚又溢出了眼眶。

聽得推門聲,張居正匆匆跨進門來,他一見屋子裏黑咕隆咚的,便吩咐隨他一起上樓的小鳳兒掌燈。屋子裏片刻亮堂起來,張居正瞧見玉娘俯在床上,正無聲地抽泣,便輕輕走到床邊坐下,拍了拍玉娘的肩膀,柔聲問道:

“玉娘,又有何事,令你如此傷心?”

玉娘不吭聲,張居正又道:“是不是怪我幾天未曾來陪你,又生我的氣了?”

玉娘聞聽此言,反而肩膀一聳哭出聲來,張居正被她哭得手足無措,正不知如何解勸,玉娘忽然翻身下床,一下子跪在張居正的面前:

“老爺,你得救救奴婢的叔叔。”

“你叔叔,你叔叔是誰?”張居正一時沒會過來。

“就是你替他寫信給漕運總督的那個人。”

“哦,是他,”張居正一下子明白了,但故意裝憨兒說道,“他怎麽了?”

“老爺,你別再瞞著我,奴婢什麽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

“你正在辦奴婢叔叔的案子,你要殺他。”

“你叔叔是誰?”

“邵大俠。”

“怎麽,你叔叔是邵大俠,”張居正仍然在做戲,大驚失色地說道,“你上次並沒有對我說實話。”

“太後對我說,邵大俠要被明正典刑。”

“是啊!”張居正盡量讓玉娘看出他心情沉重,他撫了撫玉娘的秀發,勸道,“玉娘,你先起來,有話慢慢說。”

“老爺,你不答應,奴婢就不起來。”

張居正長嘆一聲,心裏不肯再對玉娘隱瞞,遂答道:“你這位叔叔,我現在實難救下。”

“為何?”

“皇上親自批準的捉拿邵大俠的拘票,已從刑部開出四天了,這會兒恐怕已到了揚州。”

“小皇上聽李太後的,你去求李太後。”

“事涉朝廷法紀,李太後斷不肯循這個私情。”

“你別托詞兒,”玉娘一時情急,競說了一句冒失話,“奴婢早看出來,李太後對你有意。”

張居正聞聽此言頭皮一炸,揚手一個耳光“啪”地一聲打在玉娘粉嫩的面頰上。刹那間,打人者和被打者都一齊驚呆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玉娘才捂著火辣辣的面頰,“哇”地一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