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老國丈上吊為避禍 小玉娘哀告救恩公(第5/7頁)

玉娘一向沒有受到過拘束,因此也不懂得怕人,李太後話音一落,她就接嘴問道:

“請問太後,什麽叫古大臣之風?”

“為社稷輕生死,對皇上忠心不二。”

“若是這兩點,首輔老爺倒當之無愧。”說到這裏,玉娘小嘴一噘,又道,“但有時候,他也顯得不通人情。”

“說說看,張先生怎的不通人情?”李太後非常有興趣地問。

“奴婢已經有五天見不著他的人了。”

玉娘說著眼圈兒一紅,競撲簌簌掉起了眼淚。這一哭反倒勾動了李太後的心思。

卻說那天早上,當小皇上跪在乾清宮門外雪地裏把那件破棉衣舉給她看的時候,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想起了在鄉下碰到的那些穿著破棉襖的小乞丐。等到小皇上講完早朝的事情,她情不自禁抱起小皇上,母子倆相互依偎著痛哭一場。但是,當最初的激動平息下來,她開始冷靜地思慮這件事的後果時,心中的

憐憫便受到了巨大的挑戰——她開始為這件事的後果而擔心。如果這件事不是發生在她的父親武清伯身上,她肯定就會立即讓小皇上頒旨嚴懲當事者,但現在她卻頗費躊躇。她是天下第一孝女,她不能沒有親情,更不可能依據《大明律》懲治貪官條例,把自己的親生父親投進監獄,甚或送上斷頭台。當然,她也不能無視天下輿情,無視長城上凍死的冤魂——沒有餐風飲雪執戈待旦的這些將士,這虎踞龍盤雲蒸霞蔚的社稷江山,這鐘鳴鼎食錦衣玉饌的朱明皇族,恐怕早就成了異族鐵蹄下的敗柳殘花。此時,她才深深感到,以她的能力,以她兒子小皇上的能力,都無法擺脫這種困境,以尋求一個解決問題的兩全之策。這時,她想到了張居正,她讓馮保去武清伯府上去探聽虛實,然後再去內閣打探張居正的口風。當她聽到張居正準備“李代桃僵”懲治邵大俠而讓武清伯“金蟬脫殼”時,她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她才重新變得優雅。她再次感激張居正,但礙於男女有別,她不能隨時召見。因此,她才想到要把玉娘找來敘話,目的是從她口中得知張居正的近況,卻沒想到張居正連她那兒也未曾去得,以致引起這位美人兒傷心落淚。一朵美麗的花才能真正理解另一朵花的美麗;當一個女人因愛而生創痛時,惟有另一個女人才真正知道這創痛何其深刻。望著玉娘珠淚漣漣,李太後忘了自己的萬乘之尊,競伸手去給她揩眼淚,勸道:

“玉娘,你不要錯怪了張先生。”

玉娘停住啜泣,哽咽著說:“奴婢沒有怪他,但奴婢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前幾天下那麽大的雪,張先生每天都很晚回家。就說前一天夜裏吧,那可是滴水成冰的天氣,皇上遣人到內閣去看,發現張先生還在當值批覽奏折,當下央我親手煮了一碗羹湯送了過去。”

“老爺這麽辛苦?”玉娘揩著淚痕問。

“可不是,”李太後嘆著氣說,“皇上年小不能親政,國家又這麽大,凡事都須得張先生操心。”

“太後為何不多用幾個人,給老爺分擔一下。”

“傻丫頭,朝廷裏的首輔只能一人來當,何況張先生這樣的大臣,是可遇而不可求。” .

“那總不能讓他一人累死呀。”

“這倒也是,”李太後沉吟半晌,對容兒說,“容兒,你落空兒告訴馮公公,讓他轉告張先生,內閣再物色一兩個輔臣,給他當下手辦事。”

“是。”容兒回答。

經李太後開導,玉娘的心情好多了。她見李太後對張居正如此信任和關心,心裏頭也替他高興,又隨口說道:

“老爺平常忙也說得過去,這冰天雪地的時候兒,一年的賦稅也都收了,他還忙些什麽?”

“是啊,到年底了,他本該歇口氣兒,誰知又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兒呢!”李太後感嘆著說,接著又問玉娘,“你老家是哪兒的?”

“蘇州。”

“啊,原來同容兒是老鄉,”李太後側過頭去看了看仍在發窘的容兒,接著說,“容兒離家早,對故鄉事已是記得不大真切了,有此事兒倒想問問你。”

“太後想問什麽?”

李太後忽然遲疑了一會兒,才問道:“玉娘,你知不知道邵大俠這個人?”

“邵大俠?”玉娘身子一震,脫口問道,“太後怎麽突然問起他來?”

“怎麽,你認識這個人?”

“奴婢知道他,”玉娘因不知太後是為何事打聽邵大俠,故不敢貿然講出實情,只敷衍道,“這個人在南京、揚州和蘇州等地都很有名。”

“為何有名?是因為有錢還是因為有勢力?”

“也許都有。”玉娘從李太後的眼神中,看出她並不知曉自己同邵大俠的關系,心略寬了寬,便替邵大俠說起好話來,“聽說邵大俠人很仗義,揚州城中的乞丐,倒有一半靠他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