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錦幄中君臣論國是 花廳內宰輔和情詩(第6/7頁)
張居正抿了一口,果然清香爽口,贊道:“這茶好,可惜水差了一點。”
“一聽這話,就知道老爺是行家,不像高閣老。”
張居正像被馬蜂螫了一口,立馬板下臉問:“怎麽,你還惦記著高胡子?”
玉娘自知失言,連忙賠笑:“奴婢失口,請老爺恕罪!”
望著玉娘誠惶誠恐的樣子,張居正醋意稍減,但他又記起邵大俠的事兒,於是借題發揮說道:
“玉娘啊,你老擔心不谷不愛你,不谷又何嘗不擔心你用情不專呢?”
“我用情不專?”玉娘一愣,旋即抿嘴兒一笑,半是表白半是譏諷地說道,“奴婢一個失口,老爺就上了醋意兒。其實,奴婢自從認識了你,早就覺得高閣老不值得一提了。”
“真是這樣嗎?”
“真是這樣,”玉娘懇切言道,“奴婢曾編了一只曲兒專道這件事,一直沒有機會唱給您聽,要不,奴婢現在唱給老爺聽聽?”
“好,不谷正想聽聽呢。”
玉娘命小鳳兒取過琵琶,調了調音,自彈自唱了起來:
想當初不相交其實妙,
也無愁也無惱也不心焦。
到如今作事多顛倒,
誤了奴家一片情,一去不來了。
奴為情憔悴甚受盡折磨,
卻不曾博得你說半分好。
玉娘用“掛枝兒”的調子唱出,抑揚情調中摻著些許哀怨,加之吳儂軟語本就溫婉可人。張居正聽過,蹙緊的眉梢總算又舒展開來,他相信玉娘這是真心表露,不由得對她又添了幾分憐愛,飲了一盞茶後,笑道:
“你這曲兒唱得好,高閣老生來就不是憐香惜玉之人,被你看得透徹。你既為高閣老寫了一曲,想必也為我寫了。”
“奴婢不曾為老爺寫,”玉娘明眸一閃,婉轉答道,“不過,奴婢昨日倒是又胡謅了一曲,不是為老爺,是為奴婢自家。”
“為你自家也好哇,快唱來我聽。”
玉娘一撥琴弦,又悠悠唱了起來:
悶恢恢,獨坐在荼蘼架,
猛擡頭見一個月光菩薩。
你有靈有聖,與我說句知心話,
月光菩薩,你代我去照看他:
看他的衣衫兒整也不整,
看他在值房裏累不累乏。
我待他是真心菩薩,
他待我究竟是真來還是假……
玉娘且彈且唱,唇齒間流轉的鶯聲,露出一片癡情。張居正待弦歌一停,說道:
“玉娘,你這曲子明裏是唱自己,其實,暗裏指的還是我。我待你是真是假,未必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
玉娘放下琵琶,含羞地說:“奴婢知道老爺真心疼我,但有一件事奴婢始終不明白。”
“什麽事?”
“老爺既如此愛我疼我,為何不把奴婢娶回府上?”
“這……”
“奴婢也知道自己是葑菲下材,草木賤質.能攀上老爺這樣一位大人物,已是三生有幸。玉娘本不敢有非分之想,但蒙老爺恩典不棄,故生了這妄想之心。”
玉娘所說之事,張居正不止一次想過,這是件棘手的事。按常情,一個有本事的男人娶個三妻四妾也是尋常事,並無人幹涉。但他卻有難言之隱,一是家中人多口雜,張居正訂下的家規又嚴,若玉娘進門,他只能板著面孔與她禮敬,調個情反而多有不便。二來也是最難辦的,這玉娘原是邵大俠給高拱物色的侍妾,如若被他娶進門,豈不授人以柄令士林恥笑?這件事像一塊石頭壓在心中,他總想搬開,卻又找不著一個萬全之策。
看到張居正長時間沉思不語,玉娘心下忐忑不安,言道:“老爺,奴婢惹你生氣了?”
“沒有,啊沒有,”張居正極力掩飾內心的矛盾.強笑著說,“玉娘,論理,不谷早就該給你一個侍妾的身份,只是有些事一時還理不出頭緒,故把這事兒耽擱了。你放心,早晚有一天,不谷要給你名分。”
“真的?”玉娘面露欣喜。
“真的,但不是現在。”張居正生怕在這件事上再扯下去會節外生枝,故轉了話題問,“你那五首消夏詩是今天做出的嗎?”
“不是,這是我花了十幾天時間斷斷續續寫下的,還請老爺指教。”
“你寫得很好,只是太過悲傷不好。”
“奴婢知道了,奴婢看了老爺的和詩,萬般恩愛都在詩中體現了,能得到老爺這份感情,不管往後怎樣,奴婢當下知足了。”
看到玉娘清純可愛的樣子,張居正不相信她會做出什麽非分的事情,但他對她私下去會見邵大俠的事耿耿於懷,於是轉彎抹角想套出她的話來:
“你這碧螺春醇香爽口,回味綿長,當是茶中上品,只不知你從哪兒覓到?”
“我叔叔送的。”
“你叔叔?你還有一個叔叔,我怎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