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送烏骨雞縣令受辱 拆石牌坊知府驚心(第6/6頁)

“趙大人現在既已知道了這件事的起因,諒也再不會責怪本官吧。”

趙謙苦笑了笑,答道:“既然是首輔大人自己的意思,下官還能埋怨誰呢。”

周顯謨看到趙謙一副委屈的樣子,索性點撥他:“趙大人,首輔大人如此處置牌坊一事,你是否從中看出端倪?”

這正是趙謙的擔心之處。那次收到徐階的撰聯後,他便把這座牌坊當成戰勝金學曾的法寶之一。他雖然向首輔寫了長信告金學曾的刁狀,但對索求到徐階“墨寶”一事卻只字未提,而是讓老太爺自己給兒子寫信點明此事,他如此設計其因有二:第一,他想讓張居正知道,最看重這座牌坊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的令尊張老太爺;第二,他的信中切責金學曾的種種不是,乃是想讓張居正體會到他為首輔故鄉黎庶謀求福祉的一片苦心,至於牌坊一事隱去不談,亦是想讓首輔大人知道他“居功不傲”的士人品質。他本以為這是一個良策,由此可以得到首輔大人的賞識。信寄出後,他幾乎每天都鴨頸伸得鵝頸長等待北京的好消息傳來。誰知佳音不至,等來的,卻是率領緹騎兵前來拆毀牌坊的周顯謨。自見到周顯謨後,他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總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他之所以強撐笑臉要為周顯謨擺下這聲勢浩大的接風宴,一來是為了給自己壯壯門面,讓周顯謨知道,在荊州城中,他仍是說一不二的眾官之首;二來也是為了討好周顯謨,好進一步探探他的口風,以期了解上頭的舉措是否對他有利……

眼下,周顯謨自己道出敏感的話題,趙謙心中怦然一動。憑官場的經驗,他知道周顯謨對他抱有同情,但他仍不敢大意,而是小心回道:

“周大人,下官也正在疑惑。首輔大人若想拆掉牌坊,只需寫個二指寬的條子給我趙謙就是,哪用得著刑部移文,還讓你這位風憲官親率緹騎兵,興師動眾大老遠跑來荊州一趟。”

“趙大人是聰明人,這一點還估不透麽?”周顯謨撚著下巴上稀疏的胡須,緩緩言道,“這就說明,首輔對你已經起了疑心。”

“首輔疑我真是沒有道理,”趙謙垂頭喪氣地說道,“我趙謙對他,可是忠心耿耿啊!”

“這一點不假,湖廣道的官員誰不知道,你是張老太爺的第一號座上賓,但張老太爺並不等於首輔本人。趙大人,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和金學曾作對。”

“唉!”

趙謙無言以答,只重重嘆了口氣。周顯謨繼續說道,“張老太爺器重你,但首輔本人,器重的卻是金學曾。今年,首輔推行財政改革,第一步棋就是給皇帝國戚的子粒田征稅,在這件事上,金學曾可是立了頭功啊。”

趙謙對周顯謨的話不加反駁,卻恨恨說道:“金學曾這個人,為人太刻薄,咱荊州城中的官員,沒有幾個人喜歡他。”

“正因為如此,你就不應該得罪他,”周顯謨頗為關切的規勸道,“他如今正在勢頭上,你同他鬥,豈不是自求禍事?”

趙謙不服氣,咕噥道:“咱聽說,京城的皇帝國戚,反對子粒田征稅的不在少數。這件事是金學曾挑起來的,該有多少人恨他。”

“這話不假,勢豪大戶恨的豈只是金學曾,連首輔本人以及戶部刑部堂官,都成了這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說到這裏,周顯謨壓低聲音問道,“前不久,京城裏出現了一幅謗畫,你知道麽?”

“什麽謗畫?不知道。”

“咱也是從京城同年的來信中得知,”周顯謨接著把謗畫事件大致述說一遍,又道,“首輔為天下理財,力除其弊,本也無可厚非,然左右方面大臣,摭事過急,謀利誅求未厭,以致得罪勢豪大戶簪纓之族,孟子日‘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當今政府卻反其道而行之。如此與百方作對,新政豈能持久?你趙大人在這種時候就收稅事告訐金學曾,乃是沒有審時度勢,沒有看清楚這個金學曾,實際上是首輔大人的一只馬前卒。”

周顯謨這席話已是說得相當露骨,趙謙咂摸了半天,既品出了痛苦,也品出了歡忻。緊張的心情忽然一下子松弛了很多,他笑道:

“周大人說了許多,歸結起來就一句話,要下官識時務者為俊傑。”

“趙大人是明白人,”周顯謨頷首答道,“你若是想和金學曾和解,本官可以撮合。”

“多謝周大人好意,此事容下官三思而行。”趙謙說著,起身朝周顯謨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又道,“料想作陪的官員都已到齊,請周大人賞臉人席。”

 

 

 

 

 

 《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