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送烏骨雞縣令受辱 拆石牌坊知府驚心(第4/6頁)

李順一面打著酒嗝,一面琢磨,不安地說:“金大人,依下官來看,你此去兇多吉少。”

“是嗎?”

“周大人從武昌城長途趕來,不入城卻呆在接官亭,八成兒他是憲命在身,要把你弄到那裏去抓起來。”

金學曾心中也沒有底,但事既至此躲也躲不開,便嘻嘻一笑說:

“即便接官亭變成風波亭,咱也不能不去呀,張大人,你吩咐下去,給我備轎。”

接官亭在荊州城東門外三裏許,大凡上司官員來荊州,本地官員都會到接官亭迎接。這接官亭並不僅僅是一個亭子,旁邊還有一所小院,乃接送官員臨時休憩之地。如今,在接官亭與荊州東城門之間,又新添了一處建築,這便是“張大學士牌坊”。往常,一出東城門,遠遠便可看見那座六角飛檐的接官亭,現在卻被這座高大的牌坊擋住了視線。張大學士牌坊離接官亭大約還有一裏地。金學曾經過那裏的時候,卻也無心留連,徑直奔接官亭而來。

金學曾尋思這次會見兇多吉少,故出門時盡數用上排衙。傘伕牌伕清道伕連同水火棍差人盡行用上,前前後後二三十人,也是一支不小的隊伍,如此排場,對於他來說還是第一次。到了接官亭前落下轎來,才跨出轎門,便見亭子後頭散放著幾十匹軍馬,還有眾多軍士三個一堆,兩個一夥坐在樹陰下休息,看裝束打扮,他認得出這都是專管刑事捕押的緹騎兵,心下當即緊張起來,也不容細想,但見接官亭的亭長走上前來打了一拱,稟道:

“知會金大人,湖廣道監察禦史周顯謨大人在院房裏等候。”

金學曾整了整官袍,跟著亭長從容走進了小院,小院中間是一塊閑地,正對著院門的是擡高了五級石階的正房,一名約摸五十來歲的四品官員站在客堂門口,看到金學曾進來,連忙走下石階迎接,抱拳一揖問道:

“來者可是金大人?”

“正是。”金學曾還了一禮。

“愚職周顯謨在此恭候,”周顯謨說著就把金學曾請進客堂,雙方敘禮坐定後,周顯謨又道,“把金大人請到這裏來相見,原是為了敘話方便。”

金學曾本已作好了束手就擒戴枷上道的準備,但看周顯謨的行為舉止,又不似有什麽惡意,心裏頭便有些吃不準了。兩人雖然都官居四品,但周顯謨是手握彈劾大權的風憲官,因其使命特殊,哪怕官階比他高的人,也莫不對他敬畏三分。金學曾內心裏對他並不懼怕,但仍然按官場的規矩,把自家身份放得低矮一些,賠著小心問道:

“不知周大人有何事見教?”

周顯謨是個老官場,他已估透了金學曾此時的心思,便笑著說:“金大人不必緊張,愚職此次來荊州,乃是奉首輔之命,與你共同完成一件差事。”

“什麽差事?”

“拆大學士牌坊。”

“啊?”

“恐金大人不相信,咱這裏還有兩份公文。”

周顯謨說著,起身到了裏屋,從隨身帶來的篋笥裏拿出兩份文件來,再轉出房來遞給金學曾,其中一份蓋了刑部關防,移文很短:

湖廣道監察禦史周顯謨知道:

接內閣首輔張居正指示,命你收文之日,即刻率緹騎兵五十名前往荊州,拆毀張大學士牌坊,不得有誤,

事畢回復。 月 日。

刑部尚書王之誥簽

另一封是張居正寫給周顯謨的私人信件,內容與刑部移文大致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張居正在信中還特別提到要周顯謨到荊州後首先找到金學曾,就拆毀牌坊事與之謀劃,要“排除幹擾從速完成”。正是因為有這封信,周顯漠才把金學曾找到這接官亭來。

等到金學曾讀完信件,周顯謨問道:“金大人,拆毀牌坊一事,你有何高見?”

金學曾平常與官員們閑聊,就得知這個周顯謨老於世故,是個滑溜溜的琉璃球兒。這種人逢著好事就上,見了犯難事就躲。拆毀牌坊之事,刑部移文與首輔的信都指示明白,他偏還要征求意見,這明顯是不肯擔當責任。金學曾雖看出他的小心眼,但仍以事體為重,問道:“周大人此番前來,是否已知會荊州府方面官員?”

周顯謨回道:“除了你,愚職沒有通知任何人。”

金學曾眨了眨小眼睛,言道:“在湖廣道,你周大人是顯官。你既到了荊州,想瞞是瞞不住的,只怕這時候,就已有耳報神向荊州府報告了你的行蹤。我看事不宜遲,這張大學士牌坊若是要拆,就即刻動手。”

“愚職想的也是如此,”周顯謨擔心地說,“若是走漏風聲就不好辦,荊州府方面官員肯定會出面阻撓。”

“官員們倒不怕,有刑部移文在此,誰敢幹涉?”金學曾底氣十足地答道,“要說怕,怕的倒是首輔大人的令尊,他若聞訊趕來,只怕會橫生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