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應天館拜訪神秘客 鐵女寺毒殺貪鄙人

 

 

一頓接風宴吃了一個多時辰。往常,逢到這種宴席總會吃到大半夜,又是唱曲又是行令總之是變著法子多喝酒博取上峰高興。今天的筵席卻熱鬧不起來,與席的官員們響應趙謙的倡議,都為大學士牌坊的修建捐了銀兩,如今大學士牌坊已被拆毀,官員們自覺得臉上無光。銀子白丟了不說,還要落得受人嘲弄,這事兒要多敗興有多敗興。席面上,官員們強顏歡笑奉承憲台大人,但心情沮喪寡酒難喝,折騰了一陣子,倒有一半人喝得酩酊大醉。撒野罵大街的、抹眼淚哭窮的、嬉笑著調戲歌妓的,出什麽醜的都有。趙謙見不是勢頭,慌忙宣布撤席,把周顯謨送回房中安歇。即便頭腦昏沉,他也不忘從青樓中物色兩個面容嬌好的二八佳人,送來給憲台大人薦枕。周顯謨本是個老色鬼,送上門來的美色,他也樂得享受。

把周顯謨安頓好,趙謙尋思要去張老太爺家講講這半晌發生的事情,剛走出楚風館的大門,一直陪侍著的宋師爺忙湊過來,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

“東翁,有個人想見你。”

“什麽人?”

“從京城裏來的,他不肯講出姓名來歷,看樣子卻有一些來頭。”

“人在哪兒?”

“住在應天會館。這位客人說,在哪兒相見,由東翁您定地方。”

應天會館是荊州城中最好的旅店,住店的客人都是腰纏萬貫的商賈。會館離這兒只隔了半條街,走過去也用不了片刻工夫。趙謙有心前往拜訪那位神秘人物,又怕上當,便問宋師爺:

“你從哪兒看出那人有些來頭?”

宋師爺答:“那人身上有一份兵部發給的勘合,本可沿途馳驛,但他到荊州卻不住府屬的驛店楚風館,自個兒跑到應天會館住下來。”

大凡新官上任以及二品以上老臣致仕回家,才能發給勘合。這位客人身揣勘合卻不享受特權,趙謙頗感蹊蹺,於是讓宋師爺領路,登轎望應天會館而來。

新月如鉤夜涼如水。應天會館所在的南大街,原是酒肆青樓鱗次櫛比畫棟朱梁爭奇鬥艷的繁華之地。若在白天,趙謙的轎子擡過這條街,定會引起路邊行人的注意。但在晚上卻不一樣,這條街上到處都是轎子,富商巨賈一個個爭強擺闊,誰都是坐著大轎子來這裏尋歡作樂。也就是打個哈哈的時間,趙謙的轎子便在應天會館的轎廳裏落下了。會館裏專門負責接轎的小廝麻利地上前打起轎簾,正要高喊“接老爺一位——”,卻瞧見跨下轎來的是一位官員,頓時一愣,問了句蠢話:“大人,你來這裏幹嗎?”恰好這時候,先趕來這裏報信的宋師爺從裏頭出來,他瞪了小廝一眼,斥道:“有眼無珠的東西,連知府大人都不認得。”小廝嚇得一伸舌頭,顛著瘦屁股跑開了。宋師爺頭前帶路,把趙謙帶進後院一座兩層畫樓的樓上。從樓梯上去,是一套三開間的房子,中間是客堂,左邊是客人臨時的書房,右邊是臥室。這套房子陳設典雅器具考究,就連擺放時花盆子的小座子,都是用黃花梨木雕琢而成。雖然那位小廝不認得趙謙,但他卻是這裏的常客,只不過往日來這裏,穿的都是便服。他知道這套房子是應天會館中档次最高的,住一晚得三十兩銀子。他進到客堂時,只見一個人正獨自享用一桌豐盛的佳肴,旁邊坐了兩個歌女,一個彈著琵琶,一個敲著檀板,為他唱歌佐酒。見他進來,那人放下酒杯站起身來,雙手一揖問道:

“來者可是知府趙大人?”

趙謙借著頭上明亮的宮燈把眼前這位不速之客打量一番,只見他身穿一領玄色湖綢襇衫,頭上戴著京式陽明巾,高顴骨,尖下巴,目生三角形如病虎,一看就不是流俗之輩。趙謙不知這人的底細,先謙虛答道:

“在下正是趙謙。”

“趙大人果然是信用君子,咱讓你的宋師爺帶信,請你來見見面,你果然就來了。”

“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敝姓高,你喊我高先生就是。”

“不知高先生有何承教?”

高先生高深莫測地一笑,對愣站在一邊的宋師爺說:“老宋你暫且退下,鄙人有事要同你東翁趙大人單獨面談。”待宋師爺下樓後,高先生便邀趙謙入席,趙謙推讓說:

“高先生,今晚上酒咱是不能喝了。”

“咱知道,趙大人今晚上為湖廣道監察禦史周顯謨舉辦接風宴,已喝得有三分醉意是不是?”

“是的。”

“一個破禦史你都可以三分醉,跟咱喝酒,你就是爛醉三天也值得。”

口氣如此之大,趙謙只感到雲遮霧罩。高先生見趙謙眉心裏蹙起核桃大的疙瘩,知他信不過,便起身到書房裏寫了一張箋紙出來,遞給趙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