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抨新政京城傳謗畫 揭家醜聖母識良臣(第3/6頁)

放在平常光景,多支出一萬二萬兩銀子也不是什麽大事,但碰在這個勛貴豪強與他較勁兒的節骨眼上。這件事情就不能等閑視之。如果能把這個“當朝國丈”的私欲抑制住,那幫子只管自己錦衣玉食不管天下蒼生疾苦的猢猻君子就再也鬧騰不起來了。想好了這“擒賊擒王”之術,張居正再三權衡,把各方面的形勢作了通盤分析,這才決計冒一次險,直接向皇上建言裁抑外戚。思路一旦理清,張居正下筆如有神:

伏蒙聖上發下工部復武清伯李偉請價自造墳塋一本。該文書官孫斌口傳聖旨:“該部折價太薄,從厚擬

來,欽此。”

臣等看得李偉乃皇家至親.與眾不同。皇上仰體聖母篤念外家之意,禮宜從厚。但昨工部尚書李義河等見

臣等言,先朝賚賜外戚恩典,唯玉田伯蔣輪家為最厚,正與今聖母家事體相同。及查嘉靖二年,蔣輪乞恩造

墳,原系差官蓋造,未曾折價。該部處辦木石等料,當時估計該銀二萬兩,卷案俱存。該部因本爵自比蔣輪

例,故即查蔣輪例題復。其做工班軍,及護墳田土,另行撥給,原不在此數。今奉聖諭,欲令從厚,臣等敢不

仰體皇上孝心。且臣等犬馬之情,亦欲借此少效微悃於聖母之家。但該部查照舊例,止於如此。今欲從厚,惟

在皇上奏知聖母,發自宸衷,特加優賚,固非臣下所敢擅專也……

寫到這裏,張居正的額頭上滲出了微汗,手指也感到有些發酸。他擱下筆,兩手十指交叉舉起來推展了幾次,正要接著往下寫,卻見遊七冒冒失失的一步跨進門來,高喊一聲:

“老爺!”

張居正白了他一眼,斥道:“看你,掉了魂似的,退出去。”

“老爺,有急事。”

遊七還想說下去,張居正已不搭理他,伏在案頭,提筆寫了下去:

夫孝在無為,而必事之以禮;恩雖無窮,而必裁之以義。貴戚之家,不患不富,患不知節。富而循禮,富

乃可久。越分之恩,非所以厚之也;逾涯之請,非所以自保也。臣等待罪輔弼,不敢不盡其愚。伏惟聖慈垂鑒。

寫完這篇《請裁抑外戚疏》,張居正又從頭到尾仔細看過兩遍,自覺無一字不妥,這才感到完成了一件大事,他長籲一口氣,正想起身到院子裏走走,一擡頭,卻見遊七仍木樁似的站在門口,便問他:

“你有何事?”

遊七走前一步,焦灼答道:“老家出了大事,老太爺被人打成重傷。”

“什麽?”張居正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誰打的?”

“聽說是金學曾的手下。”

“這怎麽可能?你從何得到的消息?”

“趙謙派人馳驛送信,一路加急,四天趕到了北京。”

遊七說罷,遞上一只蓋了荊州府關防的大信袋,張居正接過,從裏面掏出兩封信來,一封是父親親筆所寫,陳述自己如何被稅差打破腦袋,現臥病在床已是不能起身。另一封信是趙謙寫的,就荊州稅關執意當街捉人,張老太爺上前勸解反遭毒打的過程詳盡描述。雖是私信,滿紙透出的都是對金學曾的不滿。張居正還來不及對這件事情作出判斷,又有一位門子過來稟報,說是驛站的人又有急件送來,遊七出去取回急件。張居正接過一看,急件上蓋的是荊州稅關的關防,拆開一讀,是金學曾寫給他的一封長信。內中不單對老太爺的誤傷深表白責,同時也將趙謙私自將官田一千二百畝贈給老太爺的事抖露了出來……

一連三封信,讓張居正剛剛輕松下來的心情旋即又緊張起來。從信中可以看出,金學曾與趙謙已經交惡,兩個四品衙門鬧起來,荊州城中的混亂局面可想而知。更可怕的是,父親竟然瞞著他,私自接受趙謙賄贈的官田,這件事一旦大白於世,他張居正頃刻間就會變為眾矢之的。因為子粒田征稅,他得罪了所有的豪強大戶,其危情之勢,本來就如同坐在火山口上,如果他們再利用這件事情來攻擊他,後果之嚴重可以預料,輕者去位,重者……他不敢再往下想了。這時候,又聽得前堂有人說話,他正想詢問,卻見堂役來報:

“老爺,親家爺來訪。”

張居正踅過客堂,只見他的姻親,刑部尚書王之誥已在堂中坐定,見他來,王之誥欠身一揖,說道:

“叔大兄,夤夜來訪,原是有一件急事。”

張居正見他面前的茶幾上也放了一封蓋了荊州府關防的急件,便坐下問他:

“可是為荊州稅關的事?”

“正是,”王之誥一向不苟言笑,這會兒更是沉著臉焦灼言道,“想必你已收到了荊州府的來信,不知叔大兄如何處置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