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趙知府蠍心施毒計 宋師爺巧舌誑冤囚(第6/6頁)

“稅關的人,一個個都似活閻王,犯在他們手上,不丟命也得脫層皮。所以你們兩個一定要告他們。”

“告荊州稅關?”

“對。”

“點不點那個段升的名?”

“他是當事人,怎能不點。”

“往哪兒告呢?”

“你們就朝荊州府衙和省撫按兩院告,狀子一式寫它一二十份,凡湖廣道及荊州見衙門一份。另外,還寄一份給京城都察院。”

“這些衙門在哪裏我們都不知道。”

“你們寫好狀子,讓家人帶上到府衙擊鼓鳴冤,府衙幫你們送出去。”

“狗兒,你識字不?”陳大毛問。

李狗兒搖搖頭,陳大毛看看自己一雙皮開肉綻的手,苦笑著說:

“我倒是念了兩年的書,但幾個字兒寫出來像是雞腳扒的,何況這手已是不能握筆了。”

“你不必擔心,”宋師爺從袖子裏抽出兩張紙來,遞給陳大毛說,“本師爺慮著這一層,已替你們把狀子擬好了。”

陳大毛看了看,倒有一半字不認得,只得退回給宋師爺,典見著臉說:

“還請師爺大人念給我們聽聽。”

宋師爺也不推辭,把那兩張紙的狀子從頭到尾細念了一遍。開頭一段說的是玄妙觀前事情發生經過,第二段備細說了荊州稅關如何無視皇恩國法,強征皇上已頒旨減免之賦稅,如今已是激起江陵縣百姓的眾怒。告的雖是段升,但字裏行間關鍵處都捎上了荊州稅關的主政。最後一段,是宋師爺的得意之作,他搖頭晃腦念道:

江陵縣乃當今首輔之故鄉,更是皇恩蔭披之厚土。怎奈荊州稅關衙門苟挾權勢,惟殖己私。朝廷明詔,蠲

免錢賦,稅關卻越權征稅,盤剝小民;橫征暴斂,百無忌憚。己雖日昌,民則日瘁;己雖日歡,民則日怨。欺

我等蚩蚩之氓,昧於刑憲。故多方刁難,棍棒相加。古今善政,對牧下治民,恒寬緩而不促迫,恒哀矜而不忿

疾。為何荊州稅關巡攔段升反其道而行之。萬望荊州府衙及省撫按兩院青天大老爺為我等小民伸冤,糾彈不

法.以伸正義。江陵縣鄉民陳某某李某某具名跪奏。

宋師爺念完,本以為兩位囚犯會為之喝彩,放下紙來,卻見陳大毛眉心裏蹙起老大的疙瘩。

“咦,你這是怎麽啦?”宋師爺不解地問。

陳大毛恭維著答道:“宋師爺才高八鬥,這狀子寫得錦繡,只是這末尾一段,太過文縐縐了。落款是我和李狗兒,我們兩個大苕如何做得出這樣花團錦簇的文章?因此,恕小人魯莽,我想鬥膽改一改。”

見陳大毛挑剔,宋師爺心中不快,回道:“你想怎樣改,說給咱聽聽。”

“收尾的幾句話,應該這樣,”陳大毛想了想,念道,“我陳大毛與李狗兒,實在冤屈得很,我們兩家欠稅是真,但從來就不賴賬,只是人窮志短,一時還他不起。但偌大江陵城,欠稅的何止我們兩家,越是大官家大富戶欠的越多,為何不去逼迫他們,反而要對我們丁民小戶大刑侍候?說穿了,荊州稅關是狗眼看人低。大官家他不敢逼,逼了就自斷前程;大富戶他不能欺,欺了就斷財路……”

陳大毛越念越氣,竟站了起來如同演講,宋師爺見他越說越離譜,連忙打斷他的話頭:

“行了行了,你那樣結尾,豈不是一竹篙打一船人?何況行文也不合狀紙的規矩。”

陳大毛不服,犟嘴道:“只有這樣才解氣呀,李狗兒,你說是不是?”

“是,但宋大人講的衙門規矩我確實不懂,可別為了解氣把事兒辦砸了。”

“李狗兒才是明白人。”宋師爺拿班做勢贊賞一句,接著摸出一匣印泥,說道,“我這輩子幫人寫狀子上千,沒有一份出過差錯,你們現在就在這狀紙上按手印兒。”

兩人剛把手伸進印泥匣中,只見那獄卒急匆匆進來,向宋師爺稟道:

“他們來了。”

“誰?”

“荊州稅關的主簿張大人。”

“他來幹什麽?”

獄卒指著陳大毛和李狗兒,“來提他們兩個。”

“真他娘的冤家路窄,”宋師爺小聲咕噥了一句,又道,“你倆快按手印兒。”

陳大毛與李狗兒剛把手印按完,宋師爺像收寶貝似地趕緊把狀紙折疊起來塞進袖籠,然後一腳跨出牢門,回頭吩咐道:

“等會兒與稅關的人見面,不要說我來過,更不要提告狀的事。”

“這是為何?”陳大毛不解地問。

“為了幫你們打贏官司。”

說完,宋師爺噗地一口把燈吹滅,跟著獄卒摸黑走了。

 

 

 

 

 

 《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