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談笑間柔情真似水 論政時冷面卻如霜(第5/6頁)

“你怎麽不說了?”

“你不聽,我說它幹嘛。”李義河回道。

張居正笑一笑算是致歉,說道:“不谷方才在想,這劉炫獲得的情報固然重要,但究竟如何處置,尚須三思而行,你方才說,劉炫已去過朱衡府中了?”

“是:”

“他把賈水兒的話告訴了朱衡?”

“沒有,”李義河打了一個茶嗝,舔了舔嘴唇說道,“劉炫一心想寫折子制造轟動,哪會先泄了這天大的機密!”

“這還差不多,”張居正自言自語地點點頭,接著又問:“幼滋兄,劉炫找你討見識,你如何回答?”

“人家哪裏找我討見識,”李義河苦笑了笑,“他是想通過我探探你首輔大人的口氣。”

張居正的眼神裏又恢復了那種不容抗拒的自信,他望著李義河,一本正經地說:

“事關重大,不谷想先聽聽老兄的高見。”

“我嘛,”李義河略頓了頓,爽然答道,“我支持劉炫寫這道折子:”

“理由呢?”

“理由有二:第一,閹黨無視朝廷綱紀,詐傳聖旨,將大臣體面視如敝屣,此風不殺,萬歷朝就開了危險先例。長此下去,閹黨亂政,我輩士人豈不淪為刀俎下之魚肉?第二,你叔大兄早就講過,自今年始,要推行財政改革。這財政改革無非兩條,一是開源,二是節流。內廷繞過工部申請杭州織造局用銀,競高達八十萬兩,這不但沒有節流,反而是獅子大開口。如果不向皇上說明事體取消增額,你的財政改革,恐怕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李義河說話如竹筒倒豆子,張居正聽罷搖搖頭,回道:“詐傳聖旨與杭州織造銀是兩回事,不能扯到一起。”

“怎麽是兩回事?”李義河據理力爭,“如果不是朱衡拒不移文,阻撓織造局用銀增額一事得罪了馮保,閹黨們怎麽會出此毒招整他。”

見李義河振振有詞,除了激憤卻沒有獨立見解,張居正便拿話“刺”他:

“幼滋兄,你在官場呆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麽還像那些青年士子,說話意氣用事。”

李義河一時揣摩不透張居正的心思,咕噥道:“意氣用事也並非全是壞事,人心中存一點意氣,才不至於失了讀書人根本。叔大啊,恕愚弟直言,我看你舉棋不定,心中定有難言之隱。”

“什麽難言之隱?”

“你是怕得罪馮保。”李義河口無遮攔,語重心長勸道,“叔大,你我多年朋友,只是你造化大當了首輔。不過,有句話我還得勸你,對閹黨不能一味遷就。高拱千不是萬不是,但是對閹制約有方,決不姑息養奸,就這一點,足可讓人稱道,比之人家高胡子,你叔大就軟了一些,難怪有人說,對各衙門官員,你是霹靂手段,對內廷太監,你是菩薩心腸。這一次左掖門事件,你若再態度暖昧,不理直氣壯站出來為朱衡說話,士林中人就會背地裏罵你是軟骨頭,授人以柄的事情,千萬做不得啊!”

張居正本想敲打一下李義河,卻沒想到招來李義河一通議論,反被他搶白一番。在京城裏,能用這種口氣同他講話的人,除了李義河,斷沒有第二個。這位威權自重的首輔平常聽慣了順耳的話,現在當面被人數落,他一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譏誚地評了一句:

“幼滋兄這一番話,聽來真如轟雷貫耳啊!”

李幼滋也感到方才話說得過火,心生悔意正思補救,便腆著臉回道:

“我是個直腸子,話說得難聽,但心是好的。”

“幼滋兄你這一解釋,反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張居正隨口謔道,想了想,又說,“你剛才的指責,並不是沒有道理。歷朝歷代,宮府之間,不可能不生齟齬。宮府之強弱,原也因人而異。高拱柄國期間,千方百計限制閹黨權力,向隆慶皇帝推舉孟沖這個草包擔任司禮監掌印,事情就要好辦得多。馮保則不同,他為人幹練工於心計,且又深得李太後信任,若擺開架式與他爭鬥,就算你用盡心力,最好的結果也是兩敗俱傷,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說,誰是這個漁翁呢?”

“高拱。”李義河脫口而出。

張居正微微一點頭,長籲一口氣,嘆道:“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目下形勢,偌大中國之內,能取代不谷而任宰揆者,惟高拱一人。任內閣輔臣,他已是兩進兩出。不谷稍有不慎,就會給他創造機會而三登堂奧了。”

“這倒也是,”李義河頷首稱是,但仍不免擔心言道:“小人懷利,君子懷憂,叔大的擔心也不是多余。但若與閹黨沆瀣一氣,亦終非人臣之正途。”

“說得好,”張居正擊節贊道,“但要記住,三軍奪帥只是匹夫之勇。”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