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勘陵寢家臣傳密劄 訪高士山人是故知(第5/7頁)

“是。”小校躬身退下。

不等小校的身影在回廊上完全消失,徐爵就滿臉狐疑地說道:“馬從雲不是高胡子的心腹麽,他怎麽來了?”

“你不要管這些閑事,”張居正陰沉著臉說,“此處非久留之地,我也不留你吃飯了,你去喊上遊七,回廊這頭,還有一道門出去,你們倆趕緊離開。”

徐爵點點頭,也不再說什麽,閃身出門邀遊七走了。張居正收拾好李幼滋的密劄,這才傳話讓馬從雲進來。

“張大人!”

隨著這一聲喊,身材頎長穿著六品官服的馬從雲已跪到張居正面前行禮,張居正伸伸手示意他坐下,馬從雲坐在剛才徐爵坐過的那把椅子上,一雙眼睛滴溜溜朝屋子四處張望,這一動作引起了張居正的不快,他壓著性子問道:“你怎麽來了?”

“首輔有急件讓我送給張大人。”

說罷,馬從雲從隨身帶來的錦囊裏抽出了一份黃綾硬面的題本,張居正接過一看,封面上寫了四個鵪鶉蛋大小的蒼勁楷書:“陳五事疏”。一看就是高拱的手跡。張居正一頁一頁翻讀,嘴中不時叫好,不過片刻讀完,他合上奏折,問馬從雲:“元輔讓你送來,是否是征求我的簽字?”

“正是,”馬從雲背書一樣說道:“首輔說,皇上以十歲沖齡登基,於政體多有不熟,先帝彌留之際,曾把三位閣臣召至榻前,親授顧命,現在,三位內閣顧命大臣須得戮力同心,輔佐皇上,廓清政體,明辨國是。”

張居正心裏頭明白,這份《陳五事疏》是針對昨日任命馮保為司禮監掌印的那道中旨而來的。連同徐爵剛才提到的那兩份奏折,都是高拱一手策劃的攻勢。旨在取悅李貴妃,扳倒馮保。平心而論,張居正很是佩服高拱高明的政治手腕,他欲除政敵,步步為營,步步都是好棋。對手稍一不慎,就會落入他精心設計的陷阱而俯首就擒。憑以往的經驗,他知道這僅僅只是開始,山雨欲來風滿樓,好戲惡戲都還在後頭。此情之下,他張居正很難做局外人,高拱也不允許他做局外人。這不,大老熱天,讓馬從雲急急如律令把這份《陳五事疏》送到天壽山來讓他簽字,就是要把他拖入這場鬥爭,聯合向馮保發動攻擊。好在張居正早已看清了這場鬥爭的性質,並把自己在這場鬥爭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如何審時度勢進退予奪等大事都已思慮清楚,所以事到臨頭並不慌亂。他起身到裏屋,啟開書僮隨身帶來的墨盒,毫不猶豫地在高拱、高儀之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馬從雲拿到簽好字的《陳五事疏》奏折,也不再耽擱,告辭走出感恩殿,打馬返回京城。

把這兩撥人接待完畢,不覺已到酉牌時分。王希烈、孔禮一班官員尚餓著肚皮等張居正共進晚餐。因張居正是一品閣老大臣,又是奉皇上旨意而來,在這裏督工的禮部左侍郎王希烈不敢怠慢,吩咐庖廚準備了豐盛的酒席,要為張居正接風。這種官場酬酢最是耗費時間,但張居正也不好推托,只得把脫下的一品官服重新穿上,步入所住廂房一側的宴會廳,一時間珍饈羅列,舉筷飛觴。張居正顧忌著王希烈是高拱線上的人,因此只是勉強應付,就皇上陵寢工程問題,說了一些獎勵的話。一頓飯吃得氣氛越來越淡。本想套近乎的王希烈,隱約感到張居正這個人不大好侍候,也就草草撤席收場,各自回房間休息。

卻說張居正一回到下榻處,即命小校去把那位常先生找來。常先生進來時,張居正已除了官服,並讓書僮給客人沏好了茶水。

賓主坐定,張居正說道:“下午在先帝陵寢工地,我看常先生言猶未盡,因此便讓小校把先生留下來,有些事情還想向你討教。”

常先生坐在明亮的宮燈之下,依然是一身麻衣,只是眉宇間洋溢著一股靈動的生氣。他笑著回答:“閣老大人是名傾朝野的文淵閣大學士,在下只是一介草民。雖胸有點墨,亦難擔當求教之言。”

張居正久居高位,各色人等見得多了,但覺得這位常先生身上自有一種人所不能企及的仙風道骨。從見他第一眼起,他的腦子中就閃過那副對聯:“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現在見這常先生談吐屬對,既無村夫野老之粗俗,亦無文人騷客的迂腐窮酸,更是肅然起敬,因此問道:“聽常先生口音,好像是江西人。”

“閣老大人說得不錯,在下正是江西人。”

“聽你談吐,也是飽讀詩書之人,為何要隱伏草莽,棄絕功名?”

“當年我也曾進京參加過秋試,只是受了刺激,從此再也不肯走近考場一步。”

“你應試過?哪一年?”

常先生放下手中的茶杯,揚了揚兩道漆黑的臥蠶眉,盯著張居正說:“閣老大人,你真的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