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王真人逞兇釀血案 張閣老拍案捕欽差

 

 

張居正讓姚曠送給馮保的信劄,談的仍是張佳胤處理安慶駐軍嘩變的事。他感覺到高拱又會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故向馮保說明事情原委,希望他注意高拱近期的奏折,方便情況下通報一聲。大約兩天後的下午,趁著高拱去吏部上班,馮保約張居正來恭默室相見。剛一坐下,馮保就打開隨身帶來的小紅木匣子,拿出三份折子來遞給張居正。這三份折子中,張佳胤的那一份張居正已在高拱值房裏看過,余下兩份,一份是查志隆的申訴,一份是高拱對於此事的處理意見。

高拱的折子對張佳胤措詞嚴厲,認為他逮捕查志隆是“奪皇上威權以自用,視朝廷命官如盜賊……國朝兩百年來,撫按兩院台長出巡,雖懲治巨奸大滑,猶須事前請得君命。未有如張佳胤者,盡棄綱紀,擅作威福。何況查志隆雖有小過,卻非大劣……如此處置,豈不長叛將兇焰,而令天下士人,對皇上齒冷?伏請皇上,頒下聖旨將張佳胤削職為民,永不敘用。張志學、查志隆一案移交三法司審理……”

這封奏折蓋了內閣的大印,顯然是高拱領銜呈上的公折。看罷折子,張居正的不愉快已是不消說得:既是公折,張居正就有權知道。何況這份折子事涉兵部,按常理,他這個分管兵部的次輔應該是這份公折起草之人,可是如今折子已送進了大內,他卻不知不曉。可見在高拱眼中,他這個次輔早已成聾子的耳朵——擺設了。

“這三份折子,皇上看過了嗎?”張居正問。

“沒有,”張居正讀折子時,馮保百無聊賴伸出十個指頭在茶幾上練指法,這會兒聽到問話,便收了手回道,“折子今天上午才送給司禮監,正好我當值,記著你的吩咐,就先沒有讓人看。"

張居正表示了謝意,接著問:“依公公之見,皇上看到這幾份折子,會如何處置?”

馮保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繞了一個彎子說道:“那一天,萬歲爺從內閣回來,不知為何,把高胡子大大稱贊了一番,對先生的態度,卻好像有些不客氣,這是怎麽回事?”

“那是因為我冒犯了皇上。”

張居正說著,就把那日內閣中發生的事情述說了一遍。馮保聽罷切齒罵道:“高拱這頭老狐狸,最會看皇上眼色行事。”

張居正沒有馮保這麽激動,但他開口說話語氣中便充滿鄙夷:“其實高拱對這些妖道也恨之入骨。嘉靖皇帝駕崩後,當今皇上褫了龍虎山張天師的封號。去年,張天師到京活動想恢復爵位,找到高拱,他一口回絕。這次他也不是真的相信那妖道的什麽奇門偏方,而是為了取悅聖心以博專寵。作為柄國大臣,應該是‘主有失而敢分爭正諫’,如果曲意奉上,倒真的要讓天下士人齒冷了。”

張居正如果不是對馮保絕對相信,斷然不敢說出這番“罵在高拱,譏在皇上”的話,馮保聽了卻默不做聲。這裏頭另有一層張居正並不知曉的隱情,去年張天師到京時,曾托人找到馮保送上一萬兩銀子,希望他在恢復爵號問題上也幫著在皇上面前說說話。馮保滿口答應,正是因為高拱作梗,這事兒才沒有辦成。如今張居正舊事重提,馮保內心頗有一些難堪,沉默少許,他便引開話題:

“先生剛才問皇上對張佳胤的態度,我看十之八九還是老規矩,發回內閣票擬。”

張居正苦笑了笑,“還票擬什麽,高閣老的態度,已在折子上表明了。”

“是啊,張佳胤頭上的這頂烏紗帽,戴不了幾天了,”馮保嘆息著說道,“萬歲爺這兩年,從沒有駁回過高拱的擬票。”

“可憐了張佳胤,一世廉名,秉公辦事,反遭了這等削籍的下場。”

張居正說著站起身來,踱到正墻上懸掛的“勵精圖治”四字大匾之下——這是嘉靖皇帝的手書。反剪雙手,長久地凝視不語。

馮保理解張居正此時的痛苦心情,在一旁以同情的口吻說道:“聽說這張佳胤是當今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寫得一手好詩,寫得一筆好字,官又做得清正,卻不成讓高拱給害了。張先生,你看我們想個什麽法子,把張佳胤搭救搭救?”

張居正回轉身來,坐回到椅子上,看著高拱的奏折,緩緩說道:“救,就不必了。”

“先生,這是為何?”馮保不解地問。

“我猜想高拱,正是想到我一定會上折子疏救,這樣勢必引起皇上不快,他就可以趁機請旨,把我擠出內閣。”

馮保覺得張居正分析有道理,但仍不無憂慮地說:“聽說張佳胤如此處置,原是得到了先生令他全權處理的批示,現在問題既出,先生又袖手旁觀,豈不讓那些好生是非的官員,有了嚼舌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