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密信傳來愁心戚戚 死牢會見殺氣騰騰

 

 

內閣散班,高拱沒有如約去蘇州會館與邵大俠相會,而是吩咐轎班徑直擡轎子回家,並讓人通知魏學曾速來家中相見。高拱到家不過一刻時辰,魏學曾就趕了過來。

“吃飯了嗎?”高拱問。

“接到通知,我就從吏部直接趕了過來,哪還顧得上吃飯。”魏學曾答。

高拱當下喊過一個家人,說道:“你去通知廚子,熬一鍋二米粥,烙幾張餅,直接送到書房來。”說罷便領著魏學曾進了書房。

這時天已黑盡,書房裏早已掌起燈來。剛落座,高拱就急匆匆說道:“啟觀,出大事了。”

“啊,究竟何事?”魏學曾也緊張起來。

高拱從袖中抽出一封信劄,魏學曾接過一看,正是李延數日前最後一次動用兩廣總督關防給高拱送來的那封信。魏學曾讀過,雖對李延這種作法鄙夷,但也看不出這裏頭會有什麽禍事發生。正沉默間,高拱怒氣沖沖說道:

“這個李延,我原以為他只不過能力稍差,人品還不壞,誰知他背著老夫,竟做出這等貓膩之事。”

魏學曾知道高拱素來廉潔不肯收人財物,發這一頓脾氣原也不是假裝,但事既至此,也只能拿好話相勸:“李延做的這件事,雖然違了元輔一貫的做人準則,但作為門生,李延對座主存這點報恩之心,也在情理之中。送不送在他,收不收在我,元輔既不肯汙及一世廉名,把這五千畝田地退回就是,又何必為這區區小事動惱發怒呢。”

“小事?如果真的是小事,老夫會這麽十萬火急把你找來?”高拱煩躁不安,挪動一下身軀,繼續說道,“下午剛接到這封信時,我同你想法一樣,後來我又把這封信反復看了兩遍,慢慢也就看出了破綻。按信上所說,李延是在出任兩廣總督的第二年,就為老夫購置了這五千畝田地。可是,為何過了一年多時間才來信告知?他陳述的理由是,本來是想待老夫致仕之後才把田契送給我,這理由也還說得通。說不通的是,他為何在撤官之後,又動用八百裏馳傳給我送來這封信呢?往日仕途平穩時不急著送田契,現在丟官了,就急得邪火上房,趕緊申說此事。啟觀,你不覺得這裏頭大有文章嗎?”

“首輔洞察幽微,這麽一說,李延這封信裏,倒還真有名堂。”魏學曾說罷,又把擱在茶幾上的那封信重新拿起來閱讀。

這時廚子擡了一張小飯桌進來,擺好了二米粥、煎餅和幾碟小菜。高拱瞅了瞅煎餅旁邊的一碟醬,問道:“這是哪裏的醬?”

廚子回答:“回老爺,這是禦膳房的醬品,有名的金鉤豆瓣,還是過年時皇上賜給您的。”

“不吃這個醬,口味淡吃不慣。你還是去把老家送來的麥醬送一碟子上來。”說著,高拱拿起那碟金鉤豆瓣就要讓廚子撤下去,忽然又放下,對魏學曾說道,“也許你喜歡吃,留下吧。”

接了剛才的話題,兩人邊吃邊談。

“這信你又看過一次,應該看出問題來的。”高拱嚼著一口煎餅,說話聲調便有些改變,“李延字體你也熟悉,往常送來的折子或信劄,一筆小楷個點個明,很有幾分趙孟的功夫。這封信卻寫得相當潦草,幾處明顯的筆誤,像把‘涿’州寫成‘琢’州,也沒有發現,可見他寫信時心緒煩亂。”說到這裏,高拱盯了魏學曾一眼,問道:“李延沒有給你行賄?”

“他進京述職時,曾來我家拜訪,聽說我女兒出嫁,他大包大攬說‘令女的嫁妝就包在我身上’,被我一口回絕,此後便不再提起此事。”

“母狗不搖尾,公狗不上身,說的就是這個理,”高拱笑過一回,又問道,“那麽,他是否給你送過果脯?”

“果脯?”魏學曾一愣,訝然笑道,“北京到處都是果脯,哪容得著他千裏迢迢送什麽果脯。”

“此果脯非彼果脯也!”高拱似笑非笑,接著就把上午隆慶皇帝的話述說一遍。

“皇上深居大內,怎麽知道李延的果脯?”魏學曾感到納悶。

“這正是我擔心的理由,”高拱面無表情,其實心裏頭像翻開了鍋,“別看皇上平常對政事並不關心,但他耳朵靈透得很。你想想,馮保管著東廠,暗地裏專門監視百官動靜,這幫王八蛋,一天到晚泥鰍似的四處亂竄,什麽事情打聽不到?前幾天,一個工部郎官逛窯子喝醉了酒,回來從馬上跌下來,摔掉了一顆門牙。第二天上午皇上就問我這件事,我還不知道呢。馮保這閹豎,每天都有大把的訪單送給皇上。”

“提起東廠,百官們又恨又怕,世宗一朝多少大獄,都是因為東廠興風作浪造成的。”魏學曾對東廠從來都深惡痛絕,故憤憤不平說道,“馮保提督東廠,不知給皇上進了多少讒言,元輔應該想想辦法,盡早把他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