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姨太太撒潑爭馬桶 老和尚正色釋簽文

 

 

這幾天,駐紮在慶遠街上的兩廣總督行轅雖然外頭依然重兵把守戒備森嚴,裏頭卻亂成一鍋粥。廳房過道屋裏屋外東一箱籠西一挑子的盡是散亂物件。李延做夢都沒有想到他會被免職,一時間惱怒煩躁沮喪惶恐心裏頭什麽滋味都有,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吩咐親兵侍衛趕緊打點行裝收拾細軟,一俟殷正茂前來接職就拍屁股走路。這李延本是那種“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混角兒,從廣州出發到慶遠前線督陣作戰,居然帶了兩個小妾,到桂林遊覽漓江時看中船老大十五歲的幺姑,順手牽羊又納了一個。及至到了慶遠街,他覺得當地婦女把頭發揪到一邊歪著盤一個大花髻的發型特別好看,又動用軍樂吹吹打打把一個演儺戲人家的女兒娶進中軍大帳。慶遠街本是廣西西部崇山峻嶺中一蕞爾之地,街頭撒泡尿流到街尾——再往前流就出城了。街上有頭有臉的人家無非是打制首飾的銀匠和刺刀見紅的屠戶之類,煙柳畫橋吟風賞月的樂事一概全無。李延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千裏迢迢自帶了“消魂散”來,每日裏讓那四個婆娘陪著逗樂解悶,倒應了唐代詩人高適的兩句詩: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春去秋來光陰荏苒,彈指就是三年。韋銀豹、黃朝猛率領的叛民沒逮住幾個,總督行轅裏卻多了兩個哭鬧的嬰兒,這是那個幺姑和儺戲人家的女兒“屙”出來的。“後搭船先上岸,足見我李延知人善任,眼力不差。”李延在中軍帳內接見三軍將領,曾這麽自豪地說過。誰知樂極生悲——如今削職為民,眼看就要黯然神傷風餐露宿回歸故裏,這些“消魂散”連帶她們的產品頓時都成了累贅。

卻說這一日李延正在值房裏監督兩名師爺清理官文書冊,哪些該移交,哪些該焚毀,哪些該帶走,他都要一一過目定奪。有的文書一自上架入屜,就很少翻動,如今已是積滿灰塵蟲屎,兩名師爺搬上搬下,弄得灰頭灰腦,不時被嗆得噴嚏連天。忽然,一名姓梁的師爺從專裝信劄的櫃屜裏翻出三張田契來,一張來自浙江湖州,另一張是江蘇無錫,各載明水田一千五百畝,還有一張是北京近畿涿州境內的一千畝麥地。三張田契均把畝數、塊數、界樁連屬情況記載詳細明白,田主欄下填的名字是高福。梁師爺平日深得李延信任,卻也不知這三張田契的來歷。他朝在另一側整理書牘的董師爺擠擠眼睛,董師爺湊過來,梁師爺把那三張田契遞給他,低聲問道:“高福是誰?”董師爺搖搖頭,兩人鬼鬼祟祟的樣子被李延看見了,喝問一聲:“你們兩人搗什麽鬼?”

梁師爺趕緊從董師爺手中抽回田契,遞到李延面前,說道:“在下看到這三張田契,不知如何處置。”

“啊,是這個,”李延接過田契覷了一眼便趕緊藏進袖中,“這個不與你們相幹,忙你們的去。”

話剛落音,忽聽得院子裏一個女人殺豬似的嚎叫起來:“天殺的賤貸,竟敢欺負到我頭上來了,你不就仗著老爺喜歡你的肥,才敢這樣放肆麽。”

“你呢,一條騷狗,一天到晚褲襠裏流水,又是什麽好東西。”另一個女人的尖嗓子也毫不示弱。

李延頓時勃然變色,拔腿就往門外跑。慌不擇路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幸虧門口守護的侍衛眼明手快,趕緊上前一攙,才不至於摔個嘴啃泥。

“成何體統,呃,你們成何體統!”

李延剛剛站穩,就朝兩個吵架的女人大聲喝斥。這兩個女人,一個是從廣州帶來的二姨太,另一個是那個儺戲人家的女兒——四姨太。二姨太如今也才芳齡二十,高挑個兒鴨蛋臉,一雙滴溜滴溜大眼睛,兩片微微上翹的薄嘴唇,給人印象是既嬌嗔,又潑辣。原來她最為得寵,只因她嫌李延口臭,同房時總愛別過臉去不肯讓李延親嘴,久而久之李延也就膩味起她來。這四姨太古銅色的皮膚,身材豐滿,胸前兩只鼓嘟嘟的大奶子,後頭一個磨盤樣結實而又肥大的屁股,走起路來,前頭一突一突,後頭一翹一翹,處處散發出那種勾人的魅力。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二姨太如果是“海鮮”,這四姨太則是地地道道的“山珍”了。李延入鄉隨俗,竟覺得“山珍”更合口味。為此,兩個女人常常爭風吃醋,口角一番還嫌不過癮,隔三岔五還免不了花拳繡腿較量一回。

李延開口大罵時,只見四姨太怒目圓睜,雙手叉腰,站在一捆行李旁邊,二姨太則歪坐在地,一只赭紅色的馬桶壓住了拖地的八幅羅裙。十幾位幫忙打點行李的士兵站在一旁看熱鬧,見總督大人跑出來發怒,都慌忙閃開,幹各自營生去了。看到這幅景象,李延氣不打一處來,惡聲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