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五章 對手

休整三日後,李清揮師西進,勝利後的唐軍士氣高昂,行軍氣勢如宏,僅四天便進入朅師國境內,這一帶山勢險峻,地形復雜,雪山融水孕育了大小河流,在莽莽的高原上沖出道道深谷,興都庫什山阻擋住了南下的寒流,也由此形成了植物的多樣性,皚皚的雪山上寸草難生,可到了高原,便隨處可見大片墨綠色的針葉林,再到深谷,氣候溫暖濕潤,植物也隨之茂盛濃綠,絲毫感受不到現已是寒冷的十月。

這時斥候回來報告,高仙芝的西路軍尚未抵達朅師國,李清當即命令士兵紮營休息,等待命令,李清的駐營地在一片寬闊的山谷中,寬闊的河床流淌著涓涓細流,數百頂帳篷延綿數裏。

夜漸漸深了,勞累一天的將士早早地入睡,周圍只有哨兵在巡邏,山崖上定時有暗哨的火光亮起,表示平安無事,李清的軍帳位於中部,外形和其他營帳並無區別,但帳前站有幾個親兵,表示帳中之人的特殊,此刻大營裏一片寂靜,惟有這頂帳裏還飄散著燈光。

帳內,李清挺直了腰在案前疾書,所謂桌案,不過是兩塊平整的大石堆疊罷了,李清寫的是家書,他的箱子裏已經積了十幾封,無法寄出,只是在信中寄托自己對遠方親人的思念。

此刻,他在考慮自己兒子的名字,在他離京前李隆基曾半開玩笑賜名‘卓’,卓就是拙,言外之意,他李清過於‘敏’了,卓就卓吧!若不給李隆基面子,他也不會給自己面子,李清微微一笑,在信上端端整整寫下了‘卓’字,疊好信,他小心翼翼放進箱籠,或許等他回國時,妻子早已經到了沙州。

“什麽人?”外面傳來親兵低低地喝問聲。

“是我,我有要事找都督!”這是段秀實的聲音,這個與自己同齡的進士軍人,想必又有什麽‘高見’了。

李清笑了笑道:“讓他進來吧!”

帳簾一挑,段秀實大步走進來,看得出,他也是為某事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而來,他走到李清抱拳施禮道:“末將參見都督。”

“怎麽?升了職,便睡不著覺了?”

李清莞爾一笑,手指了指旁邊一塊方石道:“坐吧!這麽晚來找我,可有什麽事?”

段秀實坐下,他回頭看了一眼帳外,方低低聲道:“既然都督有心取小勃津,為何不一鼓作氣拿下朅師,獨取這份大功,讓朝廷看看,都督完全有能力取高帥而代之。”

這個想法並不出彩,今天連荔非元禮都對他止步不前,白白放棄一個大功而感到疑惑不解,想段秀實是明經科進士,見識應不是荔非元禮莽夫所能比,李清知道他還有話未盡,便笑而不語,等他再說下去。

果然,段秀實見李清並不故作虛偽斥責自己,心中信心大增,又繼續道:“昔日漢高祖與項羽相約,先取關中者為王,但高祖先至而不取,非是不想,只因彼此實力相差太大,一時之忍罷了,但今天卻不同,都督原本是朝廷重臣,若是左遷安西,頂多為一長史而已,絕不會再兼沙州都督,更不會獨掌東路軍,由此可見皇上對都督的信任,再看高帥在天寶六年便有監軍左右,這兩年他日益驕橫,連西域各國送他的‘山地王’,也是笑而納之,難道朝廷會不知?難道皇上會不忌?所以屬下大膽推測,皇上將都督重派西域的真正目的,就是想有朝一日取代高帥之職,既如此,為何不利用這次機會,讓皇上看看都督的才能?”

段秀實一口氣說完,臉脹得通紅,他注視著這個年輕的統帥,眼中充滿希望與激情,或許是同齡,他們的心更容易產生共鳴;或許是同齡,在他眼裏李清不僅是主帥,更是他的朋友、他的兄長。

李清默默無語,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他感受到了段秀實的真摯之情,在險風惡浪的宦海中、在爾虞我詐的官場裏,這份真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到了。

但多年的官場生涯已經將他的棱角磨平,他的感情再不輕易外露,他目光收回,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段秀實的肩膀,只淡淡一笑。

段秀實的建議從眼前來看確實是可行的,李隆基本來就命他為西路軍主帥,他在小勃津擊潰朅師國軍主力,完全可以以追擊窮寇的借口一舉蕩平朅師國,高仙芝也無話可說,但是,李清謀算的是大局,絕不是一朝一夕的爭功。

對付官場對手,若一味爭強好勝,圖一時之快而逞匹夫之勇,那是落了下乘,如初入道時的楊國忠,吃了大虧後才慢慢醒悟。

而壁壘分明,非黑即白,做事心黑手狠,凡事不留余地,這樣的手段也只算是中乘,如大理寺卿吉溫和禦史中丞王珙,與他們為敵的人,沒有一個不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