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二章 失意的酒樓

天寶五年的科舉案悄悄地落幕了,各地士子們惆悵地收拾好行裝,開始陸續離開讓他們斷魂感傷的長安,有的人回去埋頭苦讀,以備明年再來;也有人自以為看透了官場的黑暗,從此只談風月,遠離權力之地;但也有很多人卻因此受了啟發,大樹下好乘涼,他們或投親訪友、或住到京兆屬縣,想方設法留在長安,目的是要在朝中尋找到一個有權勢的後台,為將來的前程作鋪墊,於是,科舉案的鬧劇剛剛落場,長安又興起了無數的喜劇和荒唐劇。

東市,千金一醉酒樓,這是一家極普通的酒樓,三層樓,兩層大堂,第三層為雅室,樓面古老而破舊,百年的風吹雨淋,樓面的朱紅漆早已剝落殆盡,東市裏比這樣好的酒樓隨處可見,但生意比它興隆的酒樓卻不多,這裏唯一的優勢是酒,正宗的翠濤酒,正是它令無數老酒客流連忘返。

這一天上午,酒樓剛剛開門,掌櫃去催賒帳去了,櫃台裏坐著一個又黑又胖滿身油膩的女人,是掌櫃的娘子,她臉上塗滿了白粉而看不出年紀,但從她正敞著胸懷給孩子喂奶來看,年紀應該還算年輕,她見一個夥計得意地從樓上走下,也止不住心中的恨意,忿忿道:“那個千殺的酒鬼還沒走嗎?”

夥計將一塊玉拍在桌上,臉上不屑地道:“這是從他帽子上摘下來的,可抵一半酒錢。”

掌櫃娘子伸出她胡蘿蔔一般的指頭,靈巧地一勾,那塊玉便落入她掌中,憤怒的臉上立刻笑逐顏開,忽然,她似想到什麽,笑顏一收又問道:“王四去找他的朋友,可有消息了?”

“應該沒問題,算算時間,這會兒快回來了。”

“那就好!”掌櫃娘子將玉高舉,透過陽光,只見碧玉晶瑩溫潤,她忍不住對懷中的小娘笑道:“這塊玉不錯,娘就留給你了。”

一樓大堂裏稀稀寥寥地坐了十幾個人,大多是在東市做生意的商人,此刻已經是四月底,空氣中有些燥熱起來,這些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靠窗通風之處,最裏面一張小桌前圍坐著四、五個士子,雖是早晨,他們喝酒的氣氛卻頗為熱烈,或許因為他們都是長安本地人的緣故,所以並不怕將官差引來,可以肆無忌憚地在酒店裏喝酒談天。

“好酒啊!百杯不醉。”

一名天生愁面的男子一口氣將杯中酒喝幹,將酒杯在桌上一頓,搖頭晃腦唱道:“人間四月天,落英繽紛,芙蓉樹下旖夢生……”

他的聲音粗啞刺耳,旁邊幾個同伴皆鼓掌大笑,卻將掌櫃娘子懷中小娃嚇得嗆了一臉奶水,哇哇地哭了起來,掌櫃娘子心中不滿,用指關節使勁地敲打著桌面,以示抗議。

一名扁頭士子回頭一瞧,這才發現那掌櫃娘子竟是敞著衣襟喂奶,不由呆了一下,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掌櫃娘子既豐滿又黑膩的一對奶子,舔了舔舌頭笑道:“會奇兄,看你一臉興奮,可是楊慎矜願意收你為門生?”

“伯明兄好沒見識,難道就只知道楊慎矜麽?”

愁面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冷笑道:“考中科舉算什麽,關鍵是以後的授官,那才是需要門路,豈不聞我大唐最新官場行情,一清二楊三張四裴五李嗎?這些人只要能靠上一個,就有機會撈到油水官或實缺官。”

扁頭士子摸了摸頭發稀疏的後腦勺,眼睛極迅速地再向掌櫃娘子的胸脯盯了一眼,咽了口唾沫,用自嘲似的口氣對眾人笑道:“看我這記性,倒真忘了這茬!”

“幾位聖人弟子請了!”鄰桌一名頗為肥胖的中年人起身向他們拱手笑道。

聽他喚自己為聖人弟子,幾個士子心中都十分受用,趕緊站起來回禮,“不敢當!請問先生有何見教?”

中年人呵呵一笑,向前跨一步坐到他們中間,道:“在下沙州馬元,來長安經商,最喜歡交朋友,今天幾位的酒錢就算我是請客。”

幾個士子面面相視,素不相識便要請客,天下哪有這等好事?他必然是有事相求,他們慢慢坐了下來,目光嚴肅地望著這個沙州馬元。

“哦!是我有些唐突了。”馬商人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解釋道:“我長安雖然來了無數次,但只買了貨便走,從不關心我朝的政局,適才聽這位仁兄提到官場行情,什麽一清二楊三張四裴五李,我就想問一下,這一清可就是我們沙州以前的父母官李清?”

“沒錯!就是他。”那個叫會奇的愁面士子見馬商人還要再問,索性替他將話說完,“一清指的就是手握我大唐財權的戶部侍郎兼太府寺卿李清,他的手下皆是油水官,兩市也歸他管,你們這些商人更要去巴結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