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三章 悲情牌

正月十七日,興慶宮,李隆基的禦書房內,寂靜無聲,只聽見數人的鼻息在房間裏輕微起伏,太子李亨直挺挺跪在地上,低垂著頭,淚水已經沾滿衣襟,自進了這個房間後,他便一言不發,任憑父皇發落,已經快半個時辰了,腿早已麻木,但內心的痛楚依然如錐子般一下一下猛戳他的心。

上元之夜,他約韋堅在緊靠東宮的崇仁坊景龍道觀商討王忠嗣的調動,卻被相國黨人抓個正著。

“宗室、外戚、駙馬,非至親毋得往還!”

開元初年發布的敕命在他腦海裏嗡嗡回響,事隔數十年,沒有人會記得這條敕命,可當政治鬥爭需要之時,它便出現了,禦史中丞楊國忠的奏折第一條便是引用這句原話。

此刻,李亨已經明白,這是父皇精心設的局,自己脫套心切,反而越陷越深,悔恨和絕望在他內心肆意橫流,回想這十年的太子歷程,坎坷和挫折便一直陪伴著他,從未稍停,他象一條狗一樣夾著尾巴生活在父親的皇權之下,可就是這樣,最終還是沒有逃脫被烹宰的命運。“啪嗒!”一顆淚珠從鼻尖掉落下地,摔成數瓣,李亨極力克制自己內心的哀傷,但身子還是禁不住微微顫抖。

在李亨的上方,大唐天子李隆基略略仰著頭,他臉色陰沉,用眼角余光掃視著跪在地上的兒子,兒子無聲的飲泣讓他心中黯然,下面跪的既是他的兒子,又是他的繼承人,特殊的身份注定他不能象普通人家的父親給予他更多慈愛,在這片金碧輝煌的宮殿裏,皇位遠比眼淚重要得多。

“亨兒!”李隆基聲音沙啞,“事已至此,朕不想再說什麽了,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李亨的肩膀劇烈顫抖一下,‘這就是結局了嗎?叫自己回去,回東宮還是別的地方?反省,反省什麽?’李亨的大腦裏一片空白,他想站起來,可是腿早已經沒有了知覺。

高力士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太子,這個曾經被他寄予厚望的大唐繼承人,現在卻變得異常卑微,他心中忽然起了一絲憐憫,不等皇上的眼色,便主動上前一步扶起太子。

“殿下,走吧!”高力士暗暗嘆一口氣,在李隆基陰冷目光的籠罩下,他小心翼翼地將一瘸一拐的李亨扶出了禦書房。

一直盯著李亨離開,李隆基的目光才慢慢收回,從抽屜裏取出一份詔書,這是一個月前便已草擬好的廢太子詔書,只缺他最後的簽署和蓋上璽印。

李隆基的筆卻遲遲落不下來,‘內勾朋黨、外結邊將、寵用外戚’,這是廢太子的三大罪狀,就如同男人休妻要找到‘七出’的借口一樣,這三大罪狀皆偏軟弱,不足以廢除太子。

李隆基一陣心煩意亂,將朱筆向桌上重重一拍,將剛剛進屋的高力士和站在墻角的魚朝恩皆嚇了一跳,兩人垂手而立,動也不敢動。

李隆基起身來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早春寒冷的風迎面撲來,將他心中的煩悶之氣沖淡許多,煩惱來自於慶王的節外生枝,李隆基一直以為比李亨更低調更隱忍之人是永王,可現在看來也並非如此,李隆基心中仿佛吞了一只蒼蠅般的難受。

‘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若不是他以為大局已定,怎可能從他家人的口中知道其本性。

‘我家王爺明天是太子,後天就是皇上。’

李隆基冷笑一聲,太子之位還沒到手,他便想到了皇帝之位,他望著墻角那枝性急的迎春花,花朵已經枯萎,怒放的花瓣凋零無幾,早春的嚴寒將其摧殘得奄奄一息。

李隆基耐不住早春的寒意,他返身慢慢走回到桌前,又拾起桌上的詔書,怔怔地望了半天,忽然長嘆一口氣,將它扔回了抽屜,負手大步向門外走去。

“起駕!回宮。”

……

且說太子李亨離開政事堂,他並沒有離開興慶宮,他孤身坐在偏殿裏等待著末日的來臨,他的臉象紙一樣白,眯著的眼睛象祖母綠一樣閃著光,空曠的大殿裏,他象仿佛是一只束手待斃的孤狼,所有的思維都停止了運轉,頭腦裏象他臉色一樣白。

這不知過了多久,‘皇上起駕!’太監拖長聲調的喊聲將他驚醒,他打了一個寒顫,僵死的大腦又慢慢活動起來,“難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嗎?可為何又沒有人過來向他宣旨?”

李亨心驚膽顫地走出偏殿,卻見一人影匆匆從他身邊經過,似乎是一個宦官,李亨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他,“你且給我站住!”

被李亨抓住的宦官正是大太監魚朝恩,殿內光線昏黑,他並沒有留意旁邊所站之人,直到被抓住,他才發現身旁之人竟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