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平淡是真

夜漸漸的深了,沒有燈光,但是夜相當亮,月光在欄杆外假山上隨手塗抹了幾處,花園種滿了大片花卉,丁香、杜鵑、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跟著一陣微風在陰暗中搖動,四周靜得連草動的聲音也仿佛聽得見,一切景物都默默地躺在半明半暗中,半清晰,半模糊,不像白天那樣具體了。

李琳和李清在後花園慢慢地散步,初春的風開始有了暖意,兩人都沒有說話,體會著清風拂面。

“賢侄,你覺得我是跟太子,還是跟皇上?”良久,李琳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李林甫來拜訪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李宗正這個稱呼卻一直沒有離過嘴,籠絡之心昭然,但李琳心懼太子,依然拿不定主意,李清雖年輕,卻不知不覺成了他唯一信賴的人。

李清笑了笑,卻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隨意問道:“不知世叔今年貴庚?”

“我今年五十有三了。”

“這就是了,皇上今年六十,龍體康健,恐怕等太子即位時,世叔也該退仕了。”

李琳停住了腳步,驚訝地望著李清,“我以為賢侄是太子的人,必然會勸我慎重考慮,不料……”李琳說不下去,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

李清淡淡一笑,“這也沒什麽,鳥澤良木而棲,我還年輕,將來有翻盤的機會,但世叔若再走錯一步,就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必須要做一個決定。”

“可是……”李琳還有些猶豫,讓他背叛太子,似乎有悖於道德。

李清輕笑一聲,他知道李琳再想什麽,這個人又想求高位,又要講道德,天下哪有這般好事,可李琳的事他又不能不管,有些話說得太婉轉了反而會產生歧意,還不如明說了的好。

想到此,他回望李琳,眼睛明亮,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難道世叔忘了郡主和親之事嗎?太子又幾時念過舊情?我知道世叔是不想從李林甫,但朝中有太子黨、有相國黨,難道就沒有從龍派嗎?我倒覺得只要世叔緊緊跟著皇上,太子也無話可說,李林甫也不敢使什麽心思,只要不犯大錯,以後的路應該很平坦,請世叔三思。”

李琳默默地點了點頭,有時候該舍的還是要舍去,為女兒和親之事,他對李亨已經生了不滿,而正是宗正寺卿的任命使終於李琳和太子分道揚鑣。

李清見他下了決心,不禁暗嘆李隆基時機捏拿之巧妙,在最關鍵之時,走出這一步棋,策反了李琳,這又將是太子的一個重大打擊,南詔主導權之爭,恐怕就要因此生變了。

他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後世可以描繪今天的月色,卻未必知道真實的歷史,教科書上說李林甫怎樣鏟除異己,怎樣疾賢妒能,描繪出一個活脫脫的奸相嘴臉,但事實上並非如此,他李清今天才知道,李林甫不過是李隆基的一條狗而已,一切都是李隆基在背後指使,等李林甫死後,又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在他頭上,將其挫骨揚灰,再欣然接受受害者的感激涕零和史官的歌風頌德,帝王的手段何其毒辣,李清不禁想起李林甫給他的忠言,外放為官,這何嘗沒有道理?一時間,各種心念紛踏而至,李清陷入了沉思。

李琳下了決心,心中頓時輕快起來,二人漸漸走到後宅的墻邊,他又想起女兒之事,這才是他今天請李清的本意,又惟恐直接提親唐突,李琳便試探著笑道:“男人先成家再立業,賢侄今年已經二十六、七了吧!難道還不想成家嗎?”

一句話倒提醒了李清,他和簾兒商量婚事正發愁找不到一個長輩主持,李琳不就正合適嗎?

他撓撓頭,不好意思笑道:“要不是世叔提醒,我真的險些忘說了,我是準備過幾日便要成婚。”

李琳聞言一呆,他只是試探性地問問,不料李清真要成婚,他只覺得口中又苦又澀,還是崔翹狠,自己看中之人竟被他搶了去,雖然還是外甥女婿,但哪有自己的女婿貼心,心中雖難過,但李琳還是笑著祝賀道:“崔家名門,賢侄能攀上這門親,前途光明啊!”

李清唬了一跳,‘他怎麽知道簾兒的身世?’可轉念又一想,立刻明白過來,他定是誤會成崔柳柳了,便笑笑道:“世叔想到哪裏去了,和崔家無關。”

李琳詫異,“不是柳柳嗎?哪是誰家的女兒?”

李清輕輕搖頭道:“不是什麽官宦人家女子,很普通,其實世叔在閬中也見過。”

李琳仰頭回憶,腦海裏依稀出現一個瘦弱的影子,他皺了皺眉道:“賢侄,你成婚是應該的,但不應如此倉促。”

李清微微一怔,“世叔,此話怎講?”

李琳舒開眉頭,盡量語氣平和道:“賢侄,你沒有功名在身,這是你最大的軟肋,你就應該通過婚姻來彌補它,所以,你首先應該考慮對方於你將來的前途是否有幫助,其次才是相貌、秉性,柳柳雖愛胡鬧,那是她還年輕的緣故,但你可知崔大人可是崔家嫡系,多少年輕人想而不得,你若娶了柳柳,就等於堵住天下讀書人口,誰敢指責崔家的女婿不通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