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章 上任首日(一)

李清到今天才領教了章仇兼瓊的老奸巨滑,不可能這麽巧,必定是他的有意安排,竟是要他跳出成都在暗處繼續和海家鬥,官場上的事就是這樣,不能點破,靠的是領悟,鬥的是心機,李清領悟倒是領悟,可心中卻委實不快,他算什麽,章仇兼瓊手上的一枚棋子麽?而他下的這步棋竟讓自己毫無退路,就仿佛是過了河的小卒,只能前進,不能後退。

他又看了看王昌齡,見他滿頭白發,臉上皺紋粗糙,為百姓操勞得蒼老不堪,渾濁的老眼卻充滿期望地看著他,只得暗嘆一聲,也罷!自己就當一回龍城飛將吧!

……

主薄的職能就相當於現在主管財政的副縣長、縣委常委,這倒是李清的專長,次日一早,他要去縣衙報到,他已經換上簇新的官服,頭戴唐巾軟裹襆頭,內穿褲褶服,身著外套淺青色團領窄袖繡禽袍,用碧色革帶系著,上面掛一把短刀,腳蹬烏皮靴,這就大唐九品官的典型官服,李清穿上倒也精神百倍,喜得他在銅鏡前左右顧盼,就仿佛要出門的新婦一般。

坐上老余新租來的敞蓬馬車,李清精神抖擻地上路了,惹得一路之人驚異,紛紛在他身後指指點點,李清更是得意,恨不得高舉一牌:新任父母官。

離縣衙還有一箭地,就見一群光屁小孩歡叫著從裏面跑出,其中兩個還擡了個特大號的酒葫蘆。

義賓縣衙門不大,卻很破爛,就象後世那些希望小學的前身一般,為磚木結構,朱顏褪盡,一面大鼓吊懸在大門左側,上面破個大洞,且鼓錘也不知被誰拾去做了燒火棍,李清遲疑一下,確認這座房屋不會突然倒塌,這才拾階進了衙門,裏面光線昏暗,地面凹凸不平,公案老舊且斷了一條腿,用一根竹棍頂著,又在下面墊了兩塊磚,仿佛一個三條腿的老頭拄根拐杖一般,縣令不在,公堂已成了蜘蛛們的天堂,使李清有一種進盤絲洞的感覺。

“裏面有人嗎?”

喊了半天,除了另一個李清在答應外,再不見有人出來應承,在李清想象中,官衙應該威嚴肅穆,兩排衙役執棍而立,上面明鏡高懸,下面坐一個七品縣令,那模樣,李清突然想到了柳隨風,雖然儀隴縣縣衙黑了點,可就應該是那股子威風,而眼前的縣衙,就仿佛是一座廢棄的山神廟,香火皆無。

“你—找—誰?”

明鏡高懸下突然傳來吃力而斷續的問話,聲音仿佛從地下冒出,詭異得不帶一點人間氣息,李清嚇了一跳,他這才發現縣令的座椅旁立有一老人,少說也有八、九十歲,駝著背,胡子頭發灰白,長長的拖著,身上穿的衣服和身後幔帳一般破爛肮臟,而且顏色竟完全一樣,仿佛一只變色龍一般,是以李清進來時,竟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我是新任主薄,想拜訪縣令大人,不知道老人家可知他在何處?”

老人搖搖頭,喉嚨裏發出嘶啞而顫抖的聲音:“縣裏狗太多,我要守住這個位子。”

“那你是—”

“我是縣令他爹。”

李清從縣衙走出,仰頭望天,天空碧藍無雲,仿佛藍湛湛的大海,他想長吐一口氣,可他吐不出來,他想大吼一聲,可胸中著實郁悶,這就是他以後要面對的縣衙嗎?他突然感到一絲茫然,竟不知自己該去哪裏上班,還有他的俸料,又該問誰要去?

“李大人!”遠遠地傳來一聲呼叫。

李清精神一振,他已經看見一個皂衣紅袍的衙役從街頭奔來。

衙役跑得滿頭大汗,到了李清近前彎腰喘兩口粗氣道:“王大人命我來轉告,他在碼頭等候主薄大人。”

李清詫異,怎麽會在碼頭,難到要自己和他去南溪縣不成。

“上車!我們一起去。”

不等衙役應答,李清一把將他拽上了車,“老余,去碼頭!”老余揚起馬鞭,馬車飛快地向碼頭方向駛去。

“這位兄弟,怎麽稱呼?”

李清笑問道,見此人身材瘦高,兩只招風耳頗有特色。

“大人,我姓張,名奕溟。”回答得幹脆利落,但眼中卻有些緊張。

“呵呵!這名字起得倒不錯,”李清也看出他有些不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不用緊張,我是有話要問你。”

“大人請說,屬下知無不答。”

張奕溟是王昌齡的鐵杆支持者,也是本地人,一早縣丞訓話,要大家全力支持新任主簿,言外之意,李清是自己人。

“這縣衙如此破敗,你們在何處辦公?”

張奕溟嘆了一口氣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縣衙已經名存實亡,大家快一年不進縣衙了,現在全縣的處理公務有兩地,一個是唐縣尉的當鋪,我們叫它尉所,另一個在碼頭,是王縣丞臨時借用協助軍方處理公務的地方,我們叫它丞署,每天來找王縣丞辦事的人絡繹不絕,可有唐縣尉的制肘,要想做點事著實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