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〇章 縣尉縣丞(二)

王昌齡,字少伯,京兆長安人,早年貧賤,年近不惑始中進士。初任秘書省校書郎,後授汜水尉,因事貶嶺南,開元末返長安,改授江寧丞,為人錚直敢言,後又屢遭貶謫,現在是義賓縣縣丞。

李清聽說縣丞竟然就是唐朝著名詩人王昌齡,他仿佛一腳踏空,半天才茫然接過名帖,一紙素箋上寫著遒勁大器的三個字:王昌齡。

他來唐朝已有二載,見過楊國忠、虢國夫人、章仇兼瓊、鮮於仲通,都是歷史上的名人,可他們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王昌齡’三個字,‘秦時明月漢時關’,自己幼時在父親懷中呀呀認讀的詩,而它的作者竟給自己送來了被褥。

……

夜已經深了,李清赴宴歸來,他疑惑重重,唐縣尉酒醉後的一句‘唯酸儒皆可殺’,道出了他與王昌齡間的深刻矛盾,是什麽原因造成二人之間的矛盾,為什麽縣令不管,更讓李清疑惑的是,唐縣尉的幾個心腹,個個長相兇惡,竟然不時冒出幾句黑道切口,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李清剛進屋,簾兒便迎了出來,“公子怎麽才回來,有人找你,在書房裏,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

“找我?”自己剛到義賓縣,人地生疏,怎麽有人找,他突然醒悟,急問道:“是什麽樣的人,多大年紀?”

“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問他姓名,他不肯說,只說你知道。”

不待簾兒說完,李清便沖進了書房,一定是他,王昌齡。

李清的書房在客堂旁邊,因為沒有書架,所帶來的書籍只是淩亂堆放,李清推門進屋,卻見一人在燈下讀書,他頭發已經花白,皮膚黝黑,背微微有些駝,若不是身穿白錦袍,李清定以為是哪個鄉間老農走錯了路。

“李清不知玉壺先生要來,讓先生久等了。”他眼一瞥,發現王昌齡看的竟然是《貞觀政要》。

來人正是王昌齡,因向朝廷上書土地失控,觸怒了權相李林甫,前年從江寧縣丞被貶為義賓縣丞,剛剛從南溪縣趕回,便趕來拜訪李清,不料還是晚了一步,得知李清已經被唐勝請走。

聽李清稱自己為玉壺先生,王昌齡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是在引用自己的‘一片冰心在玉壺’,是一種含蓄的恭敬,他呵呵笑道:“有人直稱老夫昌齡,也有人稱少伯,更多的卻稱老夫王江寧,想不到今天又得了一匪號,王玉壺,委實有趣。”

他起身向李清拱拱手道:“在下王昌齡,本縣縣丞,這麽晚還打擾李主薄休息,實在過意不去。”

“先生客氣了,請坐!”

李清見桌上茶已涼,便回頭叫道:“小雨,重沏一壺茶來,用我上次買的蒙頂茶。”

片刻,小雨將茶放在桌上,換了舊茶。

李清笑笑道:“這是我從成都帶來蒙頂茶,先生請品茗,看看味兒如何?”

王昌齡眼睛閃過一絲亮色,隨即端起茶杯,輕吹一口氣,細細茗了一口,連聲贊道:“不錯!不錯!合座半甌輕泛綠,開緘數片淺含黃,這就是蒙頂三品茶中的極品,聽說在成都市價十貫一兩,且有價無貨,李主薄果然出手不凡,此茶我心儀已久,只是囊中羞澀,盼而不得,想不到竟在此處喝到,不枉此行啊!呵呵!”

李清亦笑道:“我囊中雖有銀子,但腹中卻無學問,這茶被我糟踐了,我帶有一斤,願分半斤與玉壺先生,不知可願笑納?”

王昌齡大笑,“此等好事上門,我有心推卻,但喉嚨卻不幹,收了!收了!”

李清急喚來小雨道:“將我那兩瓶蒙頂中拿一瓶過來。”

坐下又問道:“不知先生今夜晚來,有何賜教?”

王昌齡臉上笑容微斂,沉吟片刻道:“李主簿可知我何會收下你的茶?”

見李清不答,他隨手取過《貞觀政要》,“就是這本書,若我摸到的是一本淫詩艷賦,你就算給我一百斤蒙頂極品,也休想讓我收下。”

他又翻到《諫太宗十思疏》一章道:“這下面的第十一思,‘藏民富’是你寫的吧!說的很好,說得非常好,一語切中當朝弊端。”

王昌齡放下書,面色凝重,緩緩走到窗前道:“世人皆說開元盛世,一派歌風頌德,焉不知盛世只是官府的盛世,下面卻是百姓的苦難,再看看這幾年,土地兼並、蓄奴成風,一年比一年嚴重,長此以往,土地被少數人占有,財富被少數人占用,官府無錢,百姓無糧,早晚必釀成大禍。”

他又嘆了口氣,冷冷道:“可今上位者,卻貪圖奢華,好大喜功,就說現在,平定一個小小的部落叛亂,竟耗去了劍南道一半的倉稟,還有大食、還有吐蕃、還有回紇,我大唐百姓就算不吃不喝,也供不起百萬甲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