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畢其功於一役

李亨並沒有料到,當李靜忠悄然離開之後,並沒有立刻去見韋堅。恰恰相反,這位如今在東宮也算是頗受信賴的內侍,竟挑了個心腹去給韋堅送了一個口信,道是太子囑咐,李林甫黨羽眾多,此役極難,既然聯絡不到杜士儀和王忠嗣,此事不如作罷。果然,當那送信的心腹回來之後,韋堅竟是托其捎話,聲稱一定會竭盡全力畢其功於一役。

面對這麽一個消息,李靜忠擺手屏退了那個內侍之後,不禁心中嘿然。韋堅這個人他很了解,盡管開元十三年,天子生病,薛王和內兄韋賓搗鼓些亂七八糟的,事發後惠宣太子妃韋氏曾經險些下堂,而其弟韋賓被杖殺,可韋堅這些年當官順風順水,根本沒有受過太大的挫折。與其讓他知道李林甫已經一切準備就緒,驚慌失措,還不如讓韋堅一條道走到黑。更何況王縉對他許諾過,不管發生什麽事,一定會力保太子儲位不失,讓他不要讓韋堅得到風聲。

比起已經岌岌可危的韋堅,自然是仕途順風順水,又赫然為名士的王縉如今更有用,他李靜忠知道取舍!

韋堅並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已然發生了這一樁一樁令人眼花繚亂的事。哪怕杜士儀和王忠嗣都暫且沒法接觸,和皇甫惟明的這次會面,卻足以讓他心情振奮。他素來自視極高,昨夜從皇甫惟明口中探明,對方確有和自己結盟之意,而且直接從袖子裏拿出了彈劾李林甫的奏疏,甚至隱隱暗示,曾經在單獨面見天子的時候舉薦過他,他的驚喜就別提了。

所以,當滿城再放花燈的這天夜裏,派出去的心腹回來稟報,說是杜士儀一家人依舊呆在玉真觀,王忠嗣則是在私宅沒有出門的跡象,韋堅雖說失望,可也立刻啟用了備用方案。一身便裝的他只帶了寥寥幾個隨從,再次從後門悄然溜了出去。混在滿大街看燈的人潮中,他很快來到了薦福寺所在的安仁坊。

上元節雖說並不是佛教的節日,但畢竟普天同慶,在這種平日裏應該早就關門的時分,薦福寺當中卻也是香客眾多。然而,薦福寺塔所在的塔院,卻因為存放了大量經文,並不輕易放入外客。即便如此,韋堅在隨從的引路下,仍然輕而易舉地進入了夜幕之中黑沉沉的塔院,當來到那座高達十五層的高塔下頭時,早有小沙彌迎了上來。

“人可在塔上?”

“是,上塔已經兩刻鐘了。”

韋堅也已經五十出頭,登這樣的高塔著實有些力不從心。故而他擡頭上望,最終還是決定在下頭等候。這座後世人稱之為小雁塔的薦福寺塔,相較於長安人盡皆知,文人雅士視之為題名寶地的大慈恩寺雁塔,要稍稍小巧玲瓏一些,但建築的年頭也遠遜於前者。即便當今皇帝好道愛玄,可對於佛教也並不是真的完全不信,他從前也因為公務來過兩次,可現如今他一點都沒心思去想裏頭那些珍貴的梵文典籍,滿心都在想著待會見到人後該說什麽話。

“來了!阿郎,人下來了!”

聽到這低低的提醒聲,韋堅打了個激靈,立刻完全清醒了過來。果然,凝神細聽,上頭有一陣陣的腳步聲,顯然有人在下樓。當隱身在黑暗中的他看清楚了那個年紀和自己相仿,鬢發已經完全蒼白,可一步一步走路還頗為沉穩的老者時,他便立刻現身上前,微微笑道:“大將軍,久違了。”

骨力裴羅這兩年領下操練蕃軍的事務,為了力求在天子面前混個臉熟,不可謂不盡心,為此甚至連請來放在家裏日夜為他調治身體的名醫都警告說,讓他不要太勉強,免得前功盡棄。可他一想到塞外的回紇,就沒辦法只顧自己的身體。他答應了李林甫策反塞外仆固部,雖然一直在做,可收效並不明顯,所幸李林甫也並不催促;而韋堅讓他安插的人,他也悄悄不動聲色地照做了。

李林甫所求,正是他巴不得的事,只恨杜士儀在塞上手段軟硬兼施,不容易對付。可相形之下,他一點都不想看到韋堅。此時此刻,他嘴角動了動,強笑道:“原來是韋尚書,怎會這麽巧?”

“當然不是巧,我讓人留意大將軍很久了。”韋堅毫不遮掩地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見骨力裴羅登時眼神轉厲,他就若無其事地說道,“我知道,大將軍雖說還談不上是右相的座上嘉賓,可要說往來走動,一年之中總有那麽好幾次。我當初都把那樣的鐵證都交給了你,你卻不相信,我也並不願意強求。但這一次,我希望大將軍能夠助我一臂之力。”

這種時候,骨力裴羅連和韋堅虛與委蛇的興趣都沒有了。他定居長安後,就做出篤信佛教的姿態,卻只是做個樣子,實際上,對於這些僧道之流,他是半點都不相信。一想到韋堅很可能盯了自己不知道多久,興許除了一個韋堅,更有杜士儀又或者其他人,他就只覺得自己選擇這條身在虎穴的路實在是太過艱險。於是,在沉默片刻後,他就開口說道:“韋尚書不妨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