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 傳首問罪

來聖嚴和閻寬在奏報上如實轉述了那些主從犯人的供述,而在夾片上,卻各自陳述了自己的判斷。盡管不像是阿茲勒那樣曾經在突厥牙帳生活過,而且見過登利可汗,但兩人一文一武,閱歷經驗無不豐富,隱隱之中由從犯的膿包和主犯的決絕,已然覺察出了某些端倪。

故而,來聖嚴的判斷是,突厥牙帳內部爭權,新任的左殺判闕特勒和右殺伊勒啜試圖以此栽贓登利可汗,這種可能性極大。而閻寬的判斷則更為大膽,他指出,很有可能是這些年來因為毗伽可汗和闕特勤兄弟再振汗國,收攏各部,那些因為強勢而不得不附庸其下的部落眼見突厥內亂,不甘繼續受其壓榨,因此方才想出了這樣一條計策,為的是讓大唐繼問罪突厥不朝覲聖壽之後,進一步斷絕和突厥的往來,從而讓孤立的突厥狗急跳墻,自取滅亡。

所以,杜士儀看著面色不安的阿茲勒,不禁有些贊賞這個胡兒,而他更加滿意的,是鎮守中受降城的主將閻寬。

閻寬此人作為安北都護府長史坐鎮中受降城,老成持重,行事最為謹慎,拂雲祠那個地方聚居了那麽多胡兒,怎會置之不理?那些蕃僧漢僧之中,早就被摻了一些沙子進去,對這些胡兒一再甄別,確定並無問題之後,這才對他上書提及此事。畢竟,作為突厥人心目中的神祠,即便那些胡兒都是因為年少而托庇其中,可日後長大了該何去何從?

“雖只是揣測居多,但只是旁聽就能想到這麽深遠,著實不錯。”杜士儀微微頷首,隨即開口說道,“你此去中受降城之前,我曾經承諾於你,如若此行有成,那就賜你杜姓。如今還未足證你的揣測,可你的用心和仔細,我卻已經看到了。我暫時沒有別的事吩咐你,先回去和其他人團聚吧。對了,廣元如今上長安去了,我在你那些同伴中挑了兩人相從。”

即便杜士儀的言下之意是說暫時不能賜他杜姓,但阿茲勒得到了肯定,心中仍然極其興奮。他恭恭敬敬行過禮後出了門,等回到了自己這幾十個人的居處,他就發現,自己一來一回不過大半個月,可這個小院子已經變了樣子。小小的院子裏整整齊齊地晾曬著衣服,每一間房的門口都貼著標簽,用各式各樣不同的圖樣代表每一個人。而平日裏這些胡兒聚在一起,最喜歡吵吵嚷嚷說話,眼下卻沒有喧嘩之聲。

好奇的他走到其中一間房前,從門縫裏往裏頭一看,發現裏頭六個女孩子正在一個婢女的指導下做針線。以往一如男子那樣大大咧咧的她們,如今那堅毅的臉上寫滿了專注,而那個婢女看了一圈後,最終開口說道:“夫人說過,女子不遜男兒,但若是極剛卻不知柔,未必就是好事。聽說你們之前在拂雲祠的時候,縫補衣裳並不常做,針腳功夫實在過不去,這才讓你們學一學。如今你們不用過了這頓愁下頓,有些必要的東西學了沒有壞處,異日嫁了夫婿,難道連他破了的衣服都要央別人幫忙?”

幾個女孩子全都笑了起來,看到她們發自內心的笑容,之前佐助秋娘,這次被王容特意留下來,總攬後院事務的莫邪頓時也笑了。她信手抽出隨身短劍,迅疾無倫地淩空虛點數下,見眾人無不為之失神,她便笑吟吟地說道:“大帥曾經說過,平日就像個平凡女子,關鍵時刻能夠挺身而出救人於水火,這也是巾幗英豪。就比如……”

她倏然轉頭,身與劍合,突然朝門邊疾射了過去。阿茲勒看到時已經躲閃不及,不得不眼看著大門陡然被人拉開,一把短劍就這麽橫在自己脖子上。

而剛剛還嘆為觀止的女孩子們全都驚呼了起來,有的嚷嚷著阿茲勒大哥,有的則幹脆奔上前來。聽到這個稱呼,莫邪臉色古怪地收回了劍,沒好氣地說道:“原來是你回來了!大大方方進來就行了,在門口偷聽什麽,莫非是對她們心懷不軌?”

阿茲勒簡直百口莫辯,唯有趕緊賠禮道歉。等到這小小的騷動平息了下來,他到四面屋子裏去轉了一圈,見一撥撥的夥伴那兒,全都有人在教授各種各樣的東西,他只覺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悵然。現在,大家不但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能夠填飽肚子,而且還能有人關心成長,他這個頭兒豈不是就沒用了?

靈武堂中,杜士儀卻把龍泉給叫到了面前。王容帶著杜廣元前去長安,帶走了幹將和承影,留下了龍泉和莫邪。數月以來,他觀察四人言行舉止,早已和王容商定了,要把人真正留下來。此時此刻,他端詳著龍泉,許久才沉聲說道:“你可願從我改姓杜?”

杜士儀當年初見他時,就曾經說過,只要他視其如父,便會視他如兒女,這些日子跟隨左右,龍泉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這位朔方節帥雖則有嚴厲的一面,但大多數時候待人都很溫和,偶爾責備的時候都是有緣有故,絕不會無端發火。有時候他也會想,那如果真的是他的父親師長該有多好。因此,此時此刻聽到杜士儀提到此事,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屈下雙膝,磕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