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心灰若死

長安勝業坊有兩座正當毗鄰的尼寺,一為修慈尼寺,一為甘露尼寺,再加上位於西南隅的勝業寺,一坊三寺,在外鄉人看來極其不可思議,但放在兩京卻絲毫都不奇怪。只不過,此坊中並無道觀,這在僧道爭輝的長安,就顯得有些稀罕了。相比勝業寺,兩座尼寺鮮少接待外人,來往的多是富貴之家的女眷,偶爾甚至還有權貴將犯錯的家眷送到這裏思過。

這一日,一乘牛車便停在了甘露尼寺的門口。應門的女尼看了一眼牛車,以及前前後後的十幾個隨從,上前雙掌合十行禮後,便謹慎地問道:“甘露尼寺不見外客,敢問各位此來何事?”

“車上的是壽王妃。”一身男裝打扮的張耀策馬上前,見那女尼頓時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她便繼續說道,“來此探望薛氏。”

甘露尼寺雖說是女尼清修之所,但和長安城所有佛寺道觀一樣,都不可免俗地時時刻刻關注著朝堂後宮的變局。壽王妃楊氏當初極得天子之心,經常被召入興慶宮,或於龍池邊彈奏琵琶,或於馬球場邊觀看馬球,可自從東宮冊立之後,就立刻失寵了。那女尼擠出一個笑容,正要開口婉拒,卻不妨那馬上男裝女子突然用馬鞭輕輕點了點她的肩頭。

“我等從玉真觀來,待會還急著出城,你可別耽誤了貴主和王妃的時辰!”

聽到這話,那女尼一下子意識到,即便楊氏這個壽王妃已經失寵,可終究是玉真公主的弟子,天子對玉真公主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素來還算愛重,卻不是她能夠得罪得起的。然而,薛氏乃是廢太子妃,如今在此出家清修,而且薛家已經幾乎被連根拔起,這若是妯娌倆心懷怨望說些什麽,回頭傳揚出去,甘露尼寺上上下下那麽多女尼,誰能承擔得起?

面對這樣的壓力,那女尼只覺後背心都是冷汗。正當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那牛車車門打開,緊跟著,便是一個年輕少婦走下車來。只見她肌膚勝雪,體態微豐,面頰圓潤,面上還掛著讓人一見就覺舒心的笑容。眼見剛剛和自己說話的那個侍女立刻下馬迎上前去叫了一聲壽王妃,那女尼不禁瞪大了眼睛。

哪個公公不愛,丈夫不疼的王妃,會是如此氣色絕佳,無憂無慮的樣子?

玉奴向張耀頷首之後,便步履輕快地來到了女尼面前:“我只想和嫂子說幾句話,一會兒就走,還請通融一二,不然,你就是進去和主持商量也行。”

身為王妃卻如此平易近人,那女尼終於下定決心,她賠笑說了一句請稍等,就匆匆進了寺內。而張耀陪著玉奴等在外頭,一面命隨從把守好各處,一面低聲嗔道:“我知道王妃是覺得薛氏可憐,可皇家之中,有幾個人不可憐?你這時候來看她,不但招人眼,而且說不定會惹來什麽別的麻煩。”

“可我真的想見見她。”玉奴無意識地扭著衣角,隨即輕輕咬了咬嘴唇,“因為是她讓我明白了,倘若我真的聽三姊他們的話,不但害自己,而且還會連同家人一塊害了。她雖然是我的嫂子,可我一直都沒能和她說上幾句話。”

張耀唯有暗自嘆息。可是,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都沒有阻止玉奴到這來,她也不好說什麽。又過了片刻,剛剛那女尼引了一個老尼出來,對方極其恭敬地行過禮後,卻是終於同意了帶她們進去見人。即便知道薛氏應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張耀還是不敢馬虎,留了隨從在外等候,自己親自陪侍在玉奴的旁邊。等到來到一座看似最尋常的小院,看到那個正在捶打衣服的身影時,張耀頓時瞳孔猛然一縮,看向那領路老尼的眼神頓時流露出一絲寒光。

薛氏終究曾經是太子妃,這甘露尼寺竟敢如此作踐她?

玉奴也露出了一絲怒色,回過頭來的老尼見這主從二人如此光景,便低聲說道:“都是惠明自己說的,一應起居自己親自料理。貧尼先行告退了。”

盡管那老尼如此說,玉奴卻仍有些難以相信。她松開了剛剛抓著張耀的手,從前頭繞到了薛氏跟前,見其尼帽之下青絲盡去,她不禁失聲叫道:“二嫂。”

薛氏早就聽到了動靜,可擡起頭來認出是玉奴,她不禁大為吃驚。因為李瑛的緣故,她和武惠妃那些兒女素來極其疏遠,更不要說玉奴這個壽王妃了。想當初聽說武惠妃故世,追封貞順皇後,她一度絕望到了極點,可東宮終於迎來了新主,卻不是壽王李瑁,而是忠王李玙,她還感到快意非常,可等到漸漸品出了其中滋味之後,她那顆心復又冰冷了下來。

無論她的丈夫李瑛,抑或是武惠妃,壽王李瑁,不過全都是那位至尊手中可以隨便丟棄的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