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替罪羊,心不平

即便杜士儀本打算一定要讓郭英乂這個自負而又自私的家夥惡有惡報,可是,面對這樣一個慘烈的消息,他仍然難以避免地生出了幾許動搖。

郭英傑戰死之後還被人砍下首級招降麾下余部,可余部竟然因同仇敵愾之心而誓死不降,足可見郭英傑平素治軍恩威並濟,這才能夠讓將士歸心。如此一員難得的將領,竟然就這麽戰歿,甚至連麾下軍馬也全軍覆沒,實在是太讓人扼腕了!

“阿兄!”郭英乂慘呼一聲,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聲嘶力竭地慘嚎道,“父親在世的時候就盛贊你兵法獨到,武藝超群,沒想到你竟然就這麽拋下我走了!阿兄,阿兄!”

郭知運擔任隴右節度使,鎮守鄯州整整七年,幾個兒子中,唯有長子郭英傑和季子郭英乂繼承了他的衣缽,武藝高強,又善於經營人脈。而郭英傑更因為是長子,承襲了父親太原郡公的爵位,再加上驍勇善戰,在郭知運卒後先在河隴為將,而後轉調河東、幽州,十余年便官至幽州道副總管,左衛將軍,在河隴軍民中亦是有頗高聲望。如今聽得他如此慘烈的死法,再加上郭英乂那仿佛聲聲泣血的慟哭,一時竟有不少軍民加入了灑淚的行列。

面對這一幕,縱使王忠嗣因為杜士儀的信,知道郭英乂是何等人物,縱使李佺對此人深惡痛絕,縱使範承佳恨不得借此除掉這樣一塊絆腳石,可眼見郭家在鄯州如此得人望,郭英傑死在異地,尚且能夠讓軍民這般痛哭失聲,他們全都在暗嘆幽州戰局的同時,暗自起了警醒之心。

而郭英乂在痛哭了一陣子之後,終於擦幹眼淚直起腰來,繼而扶膝起身,竟是目視那四個面色各異的犯人,沉聲說道:“阿兄為國捐軀,我這個當弟弟的雖一事無成,卻亦是郭氏子弟,不能墮了郭氏聲名!爾等竟敢冒稱禁卒,傷害鄯州軍中袍澤,實在是罪無可恕!現如今範大帥親審,是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把你們所作所為原原本本供述出來,如此尚可不牽連家中妻小,否則此等大罪,爾等家中妻小亦不得幸免!”

這家中妻小四個字,他刻意加重了聲音,聽在那四人耳中自然猶如重錘一般。他們自從跟了郭英乂之後,在鄯州軍中素來橫著走,家中富足,妻兒無憂,現如今直接把郭英乂供出來倒是容易,可郭英傑剛剛力戰不屈而死,無論是念在這樣慘烈的捐軀,還是念在郭知運從前的功勞,朝廷追贈撫恤必然是不會輕的,甚至還會惠及郭英乂。而他們把郭英乂供出來容易,可自己未必免死不說,郭英乂指不定會怎麽報復他們的家人,如此當然不劃算!

因而,剛剛那個本就咬定了不過一死的軍士立時義無反顧地叫道:“是我等和死傷的那幾個人有私仇,故而方才趁著他們和禁卒互毆,趁機換上了禁軍的服色公報私仇,沒有什麽別的緣由!左右不過一死罷了,我們以死謝罪就是!”

話音剛落,他陡然之間屈膝半蹲,在鞋底上一抹,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薄刃匕首。那匕首甚至連把手都沒有,在滿場驚呼聲中,他迅疾無倫地將那甚至連把手都沒有的匕首插入了喉嚨,一時噴湧出了大量的鮮血。範承佳何嘗在現場見過這等血腥的一幕,整個人都驚得木了,而李佺和王忠嗣,則是幾乎不分先後地厲聲喝道:“攔住其他三人!”

杜士儀卻只是張了張嘴,看到其余三人的動作遠比王忠嗣和李佺的制止更快,他就知道事情只能如此了。盡管他亦想擒賊擒王,一網打盡,可郭英傑的死訊實在來得太不是時候。果然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郭知運既有郭英傑這等拼死力戰的長子,又居然會有郭英乂這樣自私自利視人命如草芥的季子!

只不過,這件事後頭疑點太多,郭英乂要想繼續留在河隴,那是癡人說夢!

眼見四人先後濺血倒地,王忠嗣和李佺震驚之余,全都暗暗自責在派人前往捕拿這四人的時候,竟是忘了徹底搜查,以防他們藏下利刃自盡。

而範承佳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這四人竟然會如此悍然自盡,他就應該把人綁上審訊,這樣就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最大的破綻已經成了四具冰冷的屍體,郭英乂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他轉過身來,恭恭敬敬地對上首的範承佳躬身一禮,狀似慚愧地說道:“範大帥,都是我因為兄長故世,一時情急失言,故而激得他們自盡謝罪,其中罪責,都由我承擔!”

盡管剛剛圍觀軍民還義憤填膺地指責痛斥這四個竟然傷害軍中袍澤的家夥,可如今看到人就這麽自盡謝罪死在眼前,人群中自然少不得議論紛紛,其中一種論調竟是占了很大市場。雖則這四人趁人之危冒稱禁卒行兇,實在是卑鄙無恥,可既然還敢一命抵一命,總算無愧於隴右勇士之名!而與此同時,想到便是因為鄯州軍和長安那些禁卒的一場互毆,因此引發出了如今種種事端,那些抱怨聲不平聲登時越來越大。